「嗯,然後呢。」


    斐守歲並不驚訝,順著陸觀道的話茬,邊往酒罈子那邊走,邊附和。


    陸觀道趴在斐守歲肩上,朝後頭的老山羊比劃一下:「這個魂,我好像見過。」


    「在哪裏見過?」


    「是給我水喝的老爺爺!」陸觀道直起身子,忽然道,「可是給我壽衣的老爺爺又不是他……」


    「哦?」


    斐守歲用餘光注意著老山羊。老山羊垂著腦袋跟著他,也不咩了,也不頂人。


    「你的意思是,他們不是一個人?」


    「嗯……一個皮,不是一個人。」陸觀道答。


    話語間。


    繞過大廳樓梯,斐守歲將要走到黑霧最濃密的地方,但有陸觀道在,一切的濃霧都不敢靠近。


    斐守歲甚至連紙扇都收了,任由黑霧虎視眈眈。


    而陸觀道眼下正死死盯著老山羊。


    「為什麽魂會不一樣?」陸觀道喃喃著,「老爺爺呆在羊身體裏做什麽,唔……山羊……」


    斐守歲聽著陸觀道的碎碎念,也同時注意到,陸觀道出了一場幻夢後說話便不再結巴。


    甚至迴答的很快。


    老妖怪愈發對小孩的身世感到好奇。


    走至黑霧中心,因陸觀道的存在,霧氣退開好足足一丈遠。


    目之所見,開始明朗。


    而黑霧之下,是被銅錢團團圍困的池釵花。


    女兒家呈仰首的姿勢,殘存的雙目流出汙黑的血,一隻手舉過頭頂,握拳似是要握住空中的什麽東西,仔細看才能發覺,銀質步搖換成一片黑鴉羽毛,騰在空中。


    羽毛泛著紅光,在無盡的黑霧裏像一隻探視世人的眼。


    謝義山站在一旁,皺眉念訣,嘴角滲出一絲血。他緊閉雙目,卻在斐守歲走近時開口貧嘴。


    「斐兄來得夠遲。」


    斐守歲順手捂上陸觀道的眼睛,他笑道:「我倒覺得正是時候。」


    「斐兄可有辦法,嗯?」謝義山偏頭雲,「還有個妖?」


    陸觀道被那「妖」字嚇到,連連搖頭,然而又不敢離開斐守歲的手。


    長睫毛擾得手心發癢,小孩大聲道:「你怎麽能說山羊是妖!」


    「咩?」老山羊警覺。


    斐守歲注意到老山羊活靈活現的迴應,他笑眯眯地摸了把陸觀道的頭,讓陸觀道靠著自己的肩膀,不去見池釵花的樣子。


    語氣很是溫柔:「是,老山羊是妖,你不也看出來了。」


    「嗯……」


    陸觀道聽罷,緩緩地縮在斐守歲胸前,他忽然不說話了。


    老妖怪看不清小孩的所思所慮,隻是他感覺到小孩趴在他身上,臉一抽一抽的,沒過多久,他的衣襟就濕了些。


    小孩子是沒長大的可憐人,不會顧忌流眼淚是否丟人現眼。


    斐守歲垂眸,用手臂將陸觀道向上託了下,復湊到陸觀道耳邊,輕輕說:「有什麽委屈的,等我處理完事再說好嗎。」


    「沒有委屈的。」陸觀道的小手緊緊攥著衣衫,「不知道為什麽……鼻子酸,眼眶也濕了。」


    「好好。」


    斐守歲當作是安慰完,轉頭對謝義山說。


    「我需要做什麽?」


    謝義山悶哼一聲:「散了這黑霧,便可。」


    老妖怪念訣幻出紙扇,環顧四周,黑霧還是占據著大半個客棧。而斐守歲兩場幻境後,本沒剩什麽力氣,他一但用盡靈力,就怕體內的怨念不平衡,染去他的四肢,生吞他的魂。


    去看被銅錢定住的池釵花,他還未扇扇子。


    謝義山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半跪在地,急道:「斐兄你再不動手,我就要魂歸咯。」


    斐守歲執扇一笑,甚是輕蔑。


    「我本就沒有動手的道理。」


    「你!」


    謝義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向斐守歲,他的雙目血絲密布,要不是臉上還有氣色,真活脫一個死人模樣。


    黑霧一點點朝三人靠近,謝義山又咳出一口黑血,他下巴斂著血珠,念訣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銅錢跟著閃唿,黃色的浮光弱下好幾分。


    老妖怪見狀,走到池釵花麵前,背對著謝義山笑說:「既然謝兄知曉我是何物,又何必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謝義山聽罷咳了數聲,他已用手撐著地麵,不過貧嘴的習慣是一點沒變。


    「哼,能大半夜救下個來路不明的……小孩,斐兄想著也是心善之人。」謝義山嘶啞一口氣,「要是斐兄也願救我一把,我便卜卦,算出你懷中小孩的命數。」


    「哦?」斐守歲轉身,「你還會算卦。」


    「會與不會,斐兄動一動扇子的事。」


    斐守歲眉頭一抽,他倒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不過方才靠近池釵花,斐守歲就細看了銅錢的術法,他曾在其他妖者的口吻中聽說過這類樣式的咒文,像是三大派的,至於是真是假……


    陸觀道偷摸擦淚水的小動作,從沒逃過他的眼睛。


    「真是敗了。」


    話了。


    斐守歲嘆息一氣,在池釵花麵前踱步片刻,隨後便站在池釵花麵前執扇利索一揮。


    紙扇揮出的颶風直接襲向銅錢之中的池釵花。


    釵花紙偶本就岌岌可危的麵皮被風吹得隻剩一片腮紅,會動的人麵飄在空中,咒罵幾下,散成青煙。紙偶秸稈所製的骨架暴露無遺,像是個燃盡的老燈籠,還在風裏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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