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未停,雨珠穿過斐守歲的身軀,打在石磚上。


    老天爺並不想在現在放晴。


    斐守歲跟著唐年一路走到唐宅角落,那裏沒有什麽人來往。僅一木門,隱藏在深深的雜草從裏。


    唐年吃力打開木門。


    門口站著的又是斐守歲的「老熟人」,鬼新娘身邊的轎夫,打頭的那個。


    唐年走近幾步,斐守歲便也湊上前。


    「過幾日我找亓官家的提親,我舉薦你攬下抬轎的活。」


    目前為止都很正常,斐守歲也沒放在心上。


    唐年忽然壓低聲音:「等到抬轎來時,你繞路去城外河邊,將亓官家的和媒婆一起推入河裏,別留活口。」


    第8章 大雨


    斐守歲眼神一沉,憶起新娘子一身錦衣羅緞,隻嘆覓錯了良人,配上滿頭珠釵,白花去性命一條。


    眼見唐年和轎夫籌謀這傷天害理的事情,斐守歲不想再多聽,轉身要走。


    潑天的雨下得似乎更大了些,仿佛是老天爺想在這宅院的角落裏灌水,好掩埋掉什麽。


    斐守歲習慣性拍了拍肩上灰塵,踏上小徑,沒走幾步唐永與他迎麵。


    油紙傘斂了好些水珠從沿邊落下,水珠把徑邊枯草砸得直不起腰。老妖怪眯了眯眼,他沒有讓步,就緩緩朝唐永走去,讓那急匆匆的唐永從他透明身軀裏穿過。


    草腥一下子漚入,跟隨一陣寒意刺進斐守歲的意識。


    幻境出現重要轉折才會對施術者產生影響,斐守歲不得不轉頭看那唐家兄弟。


    唐永比唐年高一個頭,此時正在銅黃油紙傘下說話。兩人執同一把傘,在狹小的石子路上靠得很近。


    斐守歲仍舊在雨中。


    大雨有些迷眼。


    老妖怪雖滴水不沾,但他的視線開始模糊,當兩人走過他,聽到一句:「兄長,你說這樣做會不會太絕了。」


    嗯?


    斐守歲背手直腰跟上。


    雨簾裏,唐年又道:「畢竟……」


    「畢竟什麽,你都與那轎夫說了,現在卻心軟起來,可成不了大事。」唐永的笑很奇怪,「不是你昨晚在房裏與我抱怨的?那會義憤填膺,怎麽現在又考量起後果了。」


    房裏?昨晚?


    斐守歲臉上難得露出發自內心的嫌棄,他看前方一左一右的兄弟倆。


    那唐永的手自然地搭在唐年腰上,兩人湊得更緊了。


    唐年看著卻不怎麽開心,他似乎猶豫許久,在那傘麵之下吞吞吐吐:「亓官家的還沒嫂嫂好看。」


    斐守歲:「……」


    雖不能僅憑三言兩語推斷故事,但唐家兄弟這番話真的很難讓人不聯想。


    斐守歲原本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姦殺案子,沒想到其中感情的複雜程度,讓他這幾千歲的妖怪都不得不欽佩。


    就在老妖怪眼皮子底下,唐永掐了把唐年的腰。


    「等你處理好亓官家的事,過些時日我就休了池釵花。」


    「兄長要休了嫂嫂?」


    唐年一驚,停下腳步,雨水側斜著打濕了他的肩膀。


    兩人在一把傘下,卻出現了距離的相隔。


    唐永猛地沉下臉:「怎麽了,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嗎。」


    「我……」


    狂風將雨水吹入唐年的頸後,他打了個冷顫。


    有那麽一瞬斐守歲在唐年臉上看到了厭惡,但瞬息唐年就變成了原來良善的樣子,像一隻乖巧的兔子,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磨牙。


    兔子朝一步之遠的唐永說:「會不會太快了?」


    唐永忽然笑了聲。


    「放寬心,我會處理。」


    兔子皺眉不語。


    唐永見狀,伸手再次攬上兔子的腰。唐年好像在唐永的懷裏顫了一下,這樣的舉動被斐守歲收入眼底。


    看著兩人再次膩歪,斐守歲意識裏那股寒意漸漸消散。老妖怪打量著走遠的唐家兄弟,他不想跟上去了,誰知後頭會看到什麽情景。


    大雨轉小,投入池中,打得荷花葉子零零散散。


    斐守歲嘆一氣,他背手轉身,走了幾步便一躍而起,似隻鳥兒腳點池上蓮蓬,使輕功,在遊廊那側落腳。


    ……


    唐宅另一端,當家主人的院子。


    老妖怪剛至此便查看了院內所有屋子,可偌大的院子裏隻有池釵花一人,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斐守歲無可奈何,就趴在窗口看著院裏唯一的人兒。


    屋內點燭,池釵花在燭光下刺繡。


    女兒家的一生,入了宅門似乎就沒有別的生機,老妖怪看向那精巧的荷包,還有一縷縷未縫好的絲線。


    也不知蹉跎了池釵花多少日夜。


    斐守歲看夠了覺著無聊正要走。池釵花忽然抬頭,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窗外。


    外頭的雨停了,院子寂靜。屋內沒有旁人,就池釵花一人聽著流水叮咚。


    池釵花慢慢站起來,她放下針線,一步一頓地朝窗邊而來。斐守歲未走,他知道自己並不存在於幻境,也就沒有躲避。


    老妖怪垂眸。


    女兒家悠悠地走到他的麵前,近在咫尺。一隻紅酥手接住一滴從房簷而下的水珠。


    斐守歲看著那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他的表情沒有波瀾。


    池釵花見雨絲細細,笑道:「雨停了。」


    話落不過些許,一道閃電忽然劈下。倏地點亮了老妖怪透明的軀殼,隨即悶雷滾著厚重的烏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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