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學校附近的小巷找了一間房子住下。

    房間是在三樓,條件還不錯,有欄杆,有陽台。這讓我有了“佇倚危樓風細細”的浪漫感。站在這裏遠望,地平線隱約可見。而人一旦凝視這條線,思想就會很不安分:迴憶、理想什麽的全出來了。在我的印象當中,隻有感情和地平線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我還是一個浪漫的人。可是光懂得浪漫是不夠的,還要有個性。於是我就學人家叛逆。不過話又說迴來了,現在這個世道自以為自己另類,自以為自己叛逆的人太多了。甚至連獸類都敢說自己另類,連叛徒都敢說自己叛逆。我學藝不精,成了另類中的敗類,除了敢拿學校發的試卷上廁所以外,別的什麽也不敢做。而且隻有在發生嚴重經濟危機而買不起衛生紙的時候,我才能略微表現出一點另類。沒事時我喜歡寫信,喜歡凝視遠方。而信始終隻有一個地址,就是某大學中文係——一個叫萍的女孩會收到它;凝視的也隻有一個方向,就是向著那所大學。

    二

    我在這裏混到幾個朋友,不得不提一下。

    一個叫子濤,長的挺高的。胸肌發育到施瓦辛格的一半就開始跟襯衫過不去,上街總喜歡穿一件“三點式”背心。有他這種條件的男生很多,可是思想前衛的女生更多,所以他的胸肌也不乏問津者。就是這點資本,把他支使的狂傲無比,常吹噓說他放的一個屁都能改變風向。

    另一個阿正,是苗條型的,由排骨構成。有一晚我失算,陪他睡了一夜,結果飽嚐他那身排骨的折磨。第二天醒來就像被人痛打了一頓,遍體鱗傷。而且他還有個壞習慣,走路時喜歡低著頭。子濤常摟著他一路來一路去。於是人們有了個印象,老覺得子濤在拄著一根拐杖。對於這個習慣,阿正自己有個科學的解釋,說是為了減少對周圍信息的攝取量,好讓大腦更專注的思考問題。但有人說他是財迷心竅,想撿到錢;也有人說他色迷心竅,想撞到美女,吃人家豆腐。他也不爭辯。有一迴依然低著頭走路,冷不防撞到一個硬物。他吃驚這位美女發育到如此高的境界,抬起頭來細看,原來是塊凸出來的大牌子,上麵寫到:寬帶上網,其樂無窮。從此他與網吧結下了不解之緣。而且搶了貓頭鷹的專利,經常晝伏夜出。

    於是我們三人各行其是:我就寫寫信;子濤白天摟著拐杖,晚上摟著美女;而阿正如果不做拐杖,一般都會在網吧裏鬼混。我知道我們在打發時間。但是因為我們都無法為自己平凡的生活曆程添上英雄、浪漫的一筆,所以隻好這樣混日子。這也是我們支付得起的生活。然而事情又起了一些變化。

    子濤的泡妞業績對我們倆產生了相反的作用:我是崇拜的差點要變性去倒貼他;阿正則鄙視的幾乎要閹了他。雖然不能肯定阿正的鄙視是否和忌妒有關,但是這種鄙視的後果卻讓他有了一種衝動:要以布道者的耐心勸說那些女孩子,子濤就是一個連麵具都不帶的色魔。可是這種豪邁沒有維持多久。當子濤又摟著一個陌生麵孔的女孩子在我們麵前出現時,阿正歎了口氣,宣布了另項決定:他下輩子也要做女人。子濤欣喜他終於開竅,拿了幾瓶酒來慶祝世上最後一個純情小男生的消失,並且借著酒興說了一句“至理名言”:這世道隨便的女孩子多的就像街上流浪的狗,你不收留她們那她們怎麽辦?”

    阿正聽了最後一句話,忽生了一種感慨,覺得我們生存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太不幸了。感情對我們來說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奢侈,我們找不到一個能真正惦記著自己,關心著自己的人。我們的衝動讓我們沉迷於種種所謂的快樂。於是他下了個決心,要去尋找那些真正的東西。這樣他跟一個叫薇的女孩子就開始了。我和子濤都說,能看上阿正這孩子的,要麽是賢惠村姑型的,想找個好男人平凡過一輩子;要麽就是還沒進化好的,保留了動物的野蠻,隻要性別有異就肯跟你瘋狂。照他們倆勾搭上的速度來看,應該屬於後者。可是那女孩子略帶靦腆的微笑,壓倒了我們一切印象。況且阿正說了,情至深者,無堅不摧!人的感情被這個飛快發展的社會壓製了。其實還是可以喚起的。要不《泰坎尼克號》也沒那麽多人去看了。再隨便的女孩子,她內心深處還是渴望愛的。一席話說的差點連子濤都決定痛改前非。我們紛紛為這位聖人獻策。我的建議是兩個字:寫信。子濤的話要多一點:先喝喝酒,再拉拉手,然後就往床上走。結果他被我們倆痛扁了一頓,因為他竟敢罵我們白癡!

    三

    我和萍還保持著書信來往。我覺得這樣很好,很純潔。她是一個有才華,有思想的女生。她絕對不會濫用自己的感情。如果她付出,她肯定知道自己為什麽付出。就是說,她不會因為一次邂逅,一頓小餐,就跟別人談起戀愛。這樣的女生值得男生付出,因為她懂得執著。所以,在感情方麵我並沒有阿正的那一套怪論,對他要尋找真愛的衝動更是不以為然。但是子濤說我腦子比阿正正常不了多少,因為他不相信幾封信就能維持一份感情。他的話很有道理,但是我不願相信。

    過了一段日子,萍的來信似乎在減少。以前還是一封換一封的禮尚往來,現在則有點像巴以戰俘問題,一個以色列俘虜可以換好幾個巴勒斯坦戰俘;往往她很隨便的一封信,能讓我激情飛揚的寫過去幾封信。而且她信的內容也越來越少,寫的像古文那麽精短,說的像白話文那麽累贅,往往總結起來隻有一句話。我想這也許是因為她太忙的緣故。於是我不斷的安慰自己:看看,人家為了一句話都要寫信過來,可見對你的重視。唯一應付不了的,是子濤那男巫不懷好意的惡笑。

    有一天我收到了萍厚厚的一封來信。我激動不已,想萍把自己的感情隱藏了這麽久,終於忍不住要向我傾訴了。我甚至打算等子濤迴來,當著他的麵再拆開來看。等了兩秒鍾我受不了了,於是哆嗦著去拆信,同時心裏叫道:萍,我來了!

    信拆開了,第一句話是:鋒,我走了!

    我心裏涼了半截。再看下去,已是慘不忍睹。信中動用了“人生”、“青春”、“迴憶”等一係列浪漫辭藻,我讀起來像看散文一樣舒服,讀完後像被人鞭笞一樣痛苦。信的最後出現了一個男孩子的名字,常飛。萍說,她隻想找個人陪她走完四年大學之路。她說我們都應該現實點。

    那天晚上我喝了幾瓶啤酒,摔了幾個酒瓶。然後,我把信拿給子濤看。

    “我覺得你不應該怪她”,他說。

    “為什麽?”我恨恨的問。

    “她隻不過想要那個常——”

    “常飛”。

    這個名字已經讓我刻骨銘心。今天晚上喝酒的時候,我曾經不止一次的摟著飯店老板說:“常飛,來,我們再幹一杯!”

    “對,常飛。她隻不過想要常飛陪她走完四年大學之路。你沒有理由怪她。大學路很漫長,也很值得迴憶,需要一位能夠陪伴左右的伴侶。誰會要一份虛擬的、書信化的感情?你應該現實點。”

    “現實?”

    “是的。別太相信浪漫 了。原諒她吧。我們還有自己的生活。”

    子濤飄然若仙的迴答讓我憤悶。我差點要問他:你這麽心平氣和,為什麽不在你的粉脂軍團裏挑個給我作補償?不過我也知道,萍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愛上別人的人。她能喜歡常飛,那常飛就一定有過人之處。至少比我優秀。於是我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並迴了一封信,說明了我尊重她的選擇。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阿正那邊正被丘比特當靶子射的滿身是箭。他努力讓薇接觸一切美好的事物。他先帶她看《泰坎尼克號》,又借給她《董小婉傳》。他想向她闡述一個道理:不是異性就可以在一起;感情才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薇瞪瞪含笑的眼睛,拉拉阿正的手說:老公,你說的我都懂!阿正歎了一口氣:這小妮子,可愛!別說她已經改了。就算還會犯錯,也是因為不懂事。你看她那天真樣。就這樣,阿正自己卻越陷越深。有一晚陪她牽了手在大街上逛了幾圈,迴來後興奮沒處發泄,變態似的非要我聞他的手。我對他的手不感興趣,倒對那女孩的手感興趣。因為牽手雖然是極平常的事,可是代表的含義卻不一般。不是戀人至少也在談戀愛。可是我幾天前還見到她和別的男生牽著手走在一起。我想她也許和那人剛分手,就沒對阿正說什麽。

    一天晚上,子濤迴來很遲。進屋後他破例不談今晚約會女生嘴唇的厚薄、腰圍的粗細;卻先把水果刀藏了起來,然後對阿正說,他剛才看到一個女生,長的很像薇,跟一個男生牽著手進了一家飯店。阿正紅著眼跳起來說不可能。子濤說真的很像。我還沒來得及向子濤睇眼色,阿正就踢館似的破門而出。我和子濤趕緊跟了出去。

    在飯店,阿正連儲藏室的雞鴨都檢查了一遍,就是沒發現薇的影子。他一把揪住子濤,問他為什麽這樣惡意中傷一個改邪歸正的女孩子。子濤變不出人來,口氣軟了大半截,隻好承認自己看錯了,說那個女孩穿了件風衣,從身材上看很像而已。阿正欣喜的鬆了手,問:“風衣?哈哈,那不是了。她今天穿的是件休閑服,柏仙多格的哦。”

    我們也鬆了一口氣。畢竟宿舍裏多一個失戀的人誰都不爽。 在他麵前,你吃魚翅都要痛苦的像吃魚刺;音樂隻翻來覆去的放同一首歌——《男人哭吧不是罪》;不能提女人;酒瓶將無處不在。。。。。。所幸是虛驚。 薇的小手並沒有因為沒有男人牽而發癢。欣喜之餘,阿正決定請我們去上網。

    所以說畫蛇一定不能添足。當阿正拿了卡正找機子上的時候,赫然看到薇像小貓一樣縮在一個男生的懷裏,身上正穿著那位男仕脫給她的黑色風衣。

    接下來的幾天,阿正做了除跳樓以外的所有反應:痛苦,絕望,麻木,又忽而看透。之所以沒有跳樓,子濤的分析是阿正已經傷心的忘了跳樓還能摔死人。我們什麽話也不敢跟他說。子濤把水果刀藏了好幾個地方。我和子濤沒有去質問微。我們覺得這種女孩子已經沒有資格接受人類道義的譴責了。她自己也沒解釋什麽,隻說了一句話:在所有男生當中,隻有阿正對她最好,但這改變不了什麽。

    四

    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幸運。我覺得幾天之前收到萍的來信對我而言是一種仁慈。最起碼那看起來像一場戀愛,有選擇,有拒絕。薇要比她可悲,因為我相信薇不會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的這一段青春是空白,所有的隻是充斥各種異性的模糊的迴憶。我忽然想給萍打個電話。我有太多的話要對她說。

    接電話的是她的室友,問我找誰。我說找萍。對方一聽又是一筆可供敲詐的生意上門,很是興奮,問我是不是姓任。這個問題讓我感到莫名其妙,因為我姓方,常飛姓常。我決定先撒個謊。

    “是的小姐,正是我任大俠。”

    “那就要請我吃飯啦。”

    “吃——飯?”

    “是啊,你可別忘恩負義。萍能夠甩了常飛選擇你,知道我做了多大努力嗎?不是我你根本就競爭不過常飛。。。。。。”

    我沒有再聽下去。原來一切都那麽虛偽,都那麽假!什麽大學之路,什麽人生伴侶,都是些自欺欺人的幌子!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可笑了。看多了《泰坦尼克號》、《藍色生死戀》等一些浪漫片,思想竟跟著被同化,變的那樣天真。我想,萍無疑是當代女生中的另一種代表。

    我不敢再想下去,因為我看見子濤把水果刀藏哪兒了。

    五

    我們失望的時候,會向未來找安慰;而我們絕望的時候,則隻會向過去找迴憶了。我現在又重新站在了欄杆旁,欣賞著大地的氣魄。好久沒有這樣靜下來看地平線了。那是昨日的地平線。它保存了我們青春最原始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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