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蒼厘放心了。


    他將壺搓洗一遍,用幹淨的帕子包好,放迴碗裏,不理它了。後半夜時,自撿了月缺棋子,開始行譜。


    這鹽湖水果然好用。運棋之時,脈眼不似往常疼痛如割磨,連氣竅都安靜了些,不再有大動靜。


    如此兩日後,完成的棋譜數目已然過半。


    蒼厘是想再多待些時候,但開拔日到了,也就收拾一番,隨著賀佳上了碧玉車。


    此時剛過五更,好些人還沒起床,偌大的車廂裏冷颼颼、空蕩蕩,尚有淡淡的椒水味道未散。蒼厘選了靠窗的位置坐好,喝了口新泡的霧芽茶,神清氣爽。他還能攢作行李的物什實在少,隻一個半大包裹,隨手往身旁墊子裏一丟,都不用另行安置。


    賀佳很快揣來一碗骨頭湯和兩張烤餅,擺下一碟醃蘿蔔絲,又從懷裏摸了隻大白梨,偷偷道,「大人,昨天剛摘的,可甜了。」


    「你去鎮上了。」


    小童嘿嘿一笑,「昨天幾個使君大人約著去鎮裏玩,找阿馮哥駕車,順手將我帶上了。但到了門口,又不讓我進。我到處溜達,無意中找到一座破廟,裏麵好多梨樹。我正口渴,想要不要搖個梨子吃,一個仙女姐姐就從樹上冒出來,丟了隻籃子讓我隨便吃。」


    「……好吃麽。」


    「好吃!又脆又甜,吃了好多,都吃飽了!」小童咂咂嘴,「最後還提了一籃子,迴來就被搶光了。還好我藏了兩個…誒?!」


    車身微微一晃,梨子一頭栽下木案,咕嚕嚕滾到了門邊。


    剛上來那人撿起梨子,用袖子擦了擦,嘎吱一口,半個梨沒了。


    第16章 說什麽來什麽


    這一日再見到齊逍時,蒼厘還是有些意外。


    收拾幹淨了,居然是很標緻挺拔的一個少年郎。秀拔玉立,鶴骨鬆姿,發頂銀環高束,一襲煙白錦羅衫襯一對栗絨麇皮護手。與之前那坨鼓囊囊的髒毛團判若兩人,整個兒窄了一圈不說,更如剝了殼的沙竹果,清清白白,皎皎廉廉。


    齊逍吃著梨,很自然地坐在蒼厘對麵。


    蒼厘見他兩口滅了大半隻梨,隻問,「有毒嗎?」


    「有一點。」


    蒼厘點點頭,同賀佳道:「以後當心些,來路不明的東西不要吃。」


    「啊?可我現在都好好的呀。」賀佳委屈扒著案角,可憐巴巴問齊逍,「大人,到底是什麽毒啊?」


    蒼厘同樣遞出探尋的眼色。


    「蠱毒。」齊逍啃完梨,又很自然地拿起一張餅,就著蘿蔔絲吃起來。


    「你身體裏有壞蟲子。」蒼厘就接道,「以後要麽被吃光內髒,成了蟲卵孵化的苗床;要麽被吃了腦子,成了由人擺布的行屍。」


    賀佳嚇得吱都吱不出一聲,冷汗直冒。


    「去同應堂先生說情,請他掌掌脈。」蒼厘同小童支招,「就說被妖怪迷了心,現在迴過神,發覺事情大不對——畢竟破廟裏都是孤魂野鬼,不會有神仙。」


    他看齊逍指了指自己那碗湯,點頭應允,又道:「迴來再多端幾份飯,不夠吃。」


    「好的大人。」賀佳哭著走了。


    蒼厘再開口前,齊逍已將桌上食物掃蕩一空,但看樣子明顯還是沒吃飽。


    「你還是人嗎?」蒼厘不冷不淡問。


    「是。」齊逍照答不誤。


    「如果是人,起碼會在知道食物有毒的時候,展示出點不一樣的情緒。」蒼厘道,「你現在對正常人來說,很不對勁。」


    「哦。」齊逍道。


    蒼厘端起茶壺,漫不經心地滿上,「你這樣不設防,是將我當朋友了麽。」


    齊逍點了頭。


    蒼厘稍感意外,抬眼打量他眉目——看上去眼神清明,就是不太想說話。


    「好。」


    「你別欺負他。」鼻煙壺跟在一旁磨牙,「他好像有點呆,理解力與常人不太一樣。」


    蒼厘不可能在別人麵前自言自語,就當沒聽見。


    「什麽毒你都能嚐出來麽?」


    「能。」


    「嚐了能說出解毒的法子麽?」


    「不能。」


    「也對。」蒼厘若有所思,「你不怕中毒,自然不需要解毒。」


    再看向齊逍時,他眼神就有點詭異了,「你這麽厲害,家裏人知道嗎?」


    齊逍沉默了一下,「不知道。」


    「那你今後是要當心些。一些不近人情的老傢夥知道有你這種人,很可能會直接拿去煉藥。」蒼厘想,不要說什麽老傢夥了,要是自己會煉藥,現在就要試試手。


    天已蒙蒙放亮,使者們陸陸續續開始上車。一進來看見窗旁坐著的兩人,都自覺躲得遠了些。


    齊逍初現那夜的異常行徑,他們基本都親眼歷過一遍,總不想和這麽個憑空冒來的怪胎沾上關係。


    有人就有聲音。蒼厘喝著茶,將耳邊飄來的閑言碎語當茶點,囫圇吞下,或是掰開細品。


    前頭席位上硬聲硬氣的是焉耆城使者,冒家三兄弟裏的老麽冒柏巍。他皺眉與同座抱怨,道天雍府這次不知安了什麽心,居然在抵達賽場之前先行測試,搞什麽鬼見鮮的複評。好些人莫名中毒不說,還不得不抱著禮物打道迴府。自己兩個哥哥這麽樣殘兵敗將地迴去,怕不是要當場被阿爹揍扁扁。


    他同座的危須使者關柯,神態嚴肅,表示很難相信這不是針對西涼的詭計。自己這幾日都沒敢吃天雍提供的飯菜,生怕再著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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