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雪求,你同我來。」


    他並不去管其餘兩道難以言盡的目光,隻一轉手退下麒麟私戒,遞給跟在身旁的雪求,「等曹都迴來,替我轉交於他,告訴他不要哭。」


    「阿求明白。」雪求收戒入懷,抬眼即見江潭抱起掛在腿上的小狐狸,想將它送迴自己手中,奈何那對爪子尖尖格外固執地勾著他雪白的袖口,無論怎麽扯就是不肯放開。


    雪求一愣,又將吱吱叫著的小兒子看了一迴,方鄭重道,「主上若是不嫌棄,便將小滴帶在身邊吧。這孩子很黏你,就算這會兒放開了,過後也一定會追上去。」


    雪滴跟著叫了幾聲,表示決心。


    江潭呆了呆,垂眸沉思片刻,才凝然相承,「我會好好帶著它的。」


    「主上勿擾。這孩子皮實,不用多在它身上費心。」雪求頓了頓,嘆道,「小滴,聽見了麽,不要給主上惹麻煩。」


    「不會,雪滴很機靈。」江潭將小雪狐放在肩上,如他幼時同雪求所做的模樣,「我此後應該都在蓬萊。如果宗中有你無法擺平之事,就去後山千碧崖府尋我。」


    「阿求謹記於心。」雪求將穀主戒握在手心,深深行了一禮,「這崑崙山與騫木靈源我會替主上好好看守,還望您此行多加珍重。」


    江潭點點頭,「我走了,你亦要珍重。」


    言罷將尾指烏戒抹作長劍,盤膝坐了上去。


    小狐狸見狀,出溜一下從肩頭落進他懷中,拱了拱他的掌心,將他五指頂在耳朵上,眯著眼自己磨蹭起來,尾巴卷啊捲地纏住了他的小臂。


    江潭摸了摸毛絨絨的腦袋,不一會兒就給小傢夥摸睡著了。他垂首看了看那把唿嚕嚕顫動的鬍子尖,心中漫出一點悵意。


    雪滴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一隻耳朵上有一塊墨色胎記。映在一身純白的皮毛裏,好似一滴墨漬在雪中暈開。


    江潭常常看著那隻耳朵發呆,然後伸手去揉一揉,聽見小狐狸吱吱地叫。


    然而人不是妖,死後不能化為萬物。


    江潭知道這一點,還是會揉著它的耳朵想,是不是席墨?


    不是。轉而就暗道,雖然也是哼哼唧唧,但席墨不會這樣叫。


    可令江潭疑惑的是,一隻雌性雪狐一生最多會孕育十二個孩子。而雪滴卻是這千百年來,唯一出現的「第十三子」。


    一窩狐狸裏,隻有它是在席墨死後出生的,耳朵也染著其他孩子不曾有的顯眼顏色。


    不和雪狐一家親近,反而總粘著自己不放。就連太陽穀惡咒未散旁不能近的時候,也堅持守在穀口巴望著。


    一見自己,那條蓬鬆的尾巴便搖得歡暢,滿心開懷寫在臉上。和小時候的席墨一樣,見了自己就圍著亂轉。


    而且它很喜歡當自己的枕頭。和長大的席墨一樣,寧肯墊在自己身底下當褥子,也不要換個寬敞的地兒躺開了睡。


    所以滿月酒宴上,雪求請江潭命名的時候,那個名字差點就脫口而出。


    但是不行。


    江潭明白,席墨是席墨,雪滴是雪滴。


    他對雪滴再好,也不過是因為雪求,而不是席墨。


    席墨是不一樣的。


    他想,席墨是喜歡的人。


    就算死了也會一直喜歡的人。


    第125章 把盞言歡歡聲笑語


    江潭再度踏入岐山城時,不止吃到了酥餃,還重新披上了煙雨衫子。


    他一路行來,仍以石丁香掩去發瞳異色。縱見那燈影館子裏的戲本變了味道,再如何離譜的猜測中都溢著些稱讚的意思,也並未輕易將自己的妖相暴露人前。


    雪滴對酥餃不感興趣,踞在他膝上,尾巴無精打采地一掃一掃,他就自個兒吃,一麵吃一麵看戲。


    幕上掌門正在鬼門前與禹靈君認親,說感激他為人族大業做出的犧牲。如今三界重歸和平,總算能夠認祖歸宗,恢復他的真正身份了。又問他可願繼承掌門之位,一統宗派,將崑崙與蓬萊一併收入麾下,成為整個人間界至高無上的王者。


    禹靈君卻拒絕了。不願與生父多說一句話,頭也不轉地迴了崑崙。


    江潭就著棗茶咽下一口酥,想幾年不見,自己的戲路越發寬廣了。


    有人在他對側坐下來,很是自覺地端著個小茶杯,將他壺裏的茶勻了一杯來。


    「幾年不見,咱們的關係又升級了啊。」那人說著拿起一粒酥餃,很是感慨地嚐了幾口,「不瞞你說,每次一覺醒來天就塌了。上次是你,這次是席小子。這麽幾遭下來,掌門人可再不敢長眠咯。」


    江潭怔了怔,倏而覺出哪裏不對。


    ——掌門居然離開蓬萊了。


    「……掌門的舊疾治好了?」


    「嗨,這麽說吧,從山海圖出來之後,掌門人暫時可以行走到蓬萊以外了。但是最多不能超過一月,要不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


    「這次還是老夥計帶徒弟玩耍主動捎帶我一程呢。」掌門嘆道,「和人家一比,堂堂掌門人連個結伴搭夥的徒弟都沒有,說起來還是很傷心的。唉,以後就算再來一個九竅,也要好好考慮,沒法輕易下手了。」


    「……抱歉。」


    「哪裏的話。怪我,都怪我睡太沉了。」掌門挑著鬍子尖,「記得上次醒來聽到你沒了,掌門人是真的懵了。還想著怎麽了不可能啊,我許某人怎麽可能看走眼,就算小江先生是禹靈君本人,蹲到後山來也一定有隱衷,不可能藏著害人奪命的禍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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