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動了動,那聲音果然獨麗。小小的鈴中像是匿著一點薰風,稍微撥一撥就盈出飛雲散霧的清響,似要催嬰兒入眠的手搖花鈴,又似要將人從夢鄉喚醒的百囀鶯舌。


    聽了這麽一聲,心尖子上合該有如詩如畫的春意。


    「沒事,以後日子長著,怎麽都能聽見的。」席墨吻了吻那鈴牙,順道在江潭足踝上落了個齒印兒,「師父可要盡快習慣才好。」


    他又將人抱迴帳中,擁在懷裏躺展了。


    仰目而去,燭影透帳而過,映得頂上溶溶灩灩。


    「喜歡這顏色麽?」席墨拱著江潭耳尖,輕聲哄道,「若不喜歡,待到七日後我就換迴來。」


    「……」


    「不出聲,那就是喜歡了。」


    「換吧。」江潭硬邦邦道。


    「好,都依師父的。」席墨將人拍了一拍,摟得更緊了些,「別抖了,乖。再抖我就親你了。」


    雖是這般淡然相脅著,他卻手腳安穩,隻有一道沒一道地撫著江潭背脊,並沒有妄動的意思。


    江潭發間尚有暖融融的餘熱,席墨側首挨了挨人頭頂,錯覺自己已被一場再不會散去的雪花蓋了滿身。


    「師父得空了,就將心髒凝出來吧。」他認真道,「反正此處安全得很,不會有人來打攪你。若是需要些什麽,盡管同我說。就是要剜我的心尖肉,也未嚐不可。」


    江潭窩在他胸前,吐息清淺,也不知是否睡了,總之不作搭理。席墨自個兒說了片刻便覺困意上湧,就很順當地隨波逐流,沉入夢底。


    聽著人分外香甜的唿吸,江潭卻睡不著了。


    他腦子裏仍是亮彤彤一片,起了的殺意怎麽也壓不下去。


    不知煎熬了多久,腹中飢意肆然吞嚼起了內髒。江潭愈發難受,索性爬起來,兀自下了庖屋,起了爐灶,又掬了井水來撲在臉上醒了神。


    隻頂著青眼圈淘米的時候,措不及防給人按在灶台上扒了靴子。


    「席墨!」


    席墨將他一雙靴子丟進灶膛,從容不迫道,「反正師父不會冷,以後也不用穿鞋了。關鍵是穿上了我聽不見響,不太好。」


    江潭捏緊指頭,無意識間攥裂了碗沿。


    「這麽生氣做什麽。」席墨將人翻過來,「這可是你們崑崙馴奴的方法。為了防止可憐蟲們逃跑,鈴鐺綁著,鞋也不讓穿。外麵橫豎都是雪地,敢這樣走出去的,幾步就得凍成冰塊。」


    他揉著江潭的踝骨,「現在我覺得有必要拿來馴一馴你了。」


    言罷撣了撣那鈴鐺,聞清音旋於指尖宛轉,不禁心下大悅,這就緩緩壓過去,扶著那條腿搭在肩上,「我還是覺得好聽,要不就在這裏晃一晃?」


    江潭緊抿著唇。最後一絲理智壓著他,讓他沒把手邊的臥足碗直接扣上去,將席墨那顆腦袋砸成落地的爛西瓜。


    席墨看出來人明明想殺自己卻仍三緘其口的樣子,便笑了笑,「師父,你還慣能忍的。」


    「那就再忍忍吧。」


    輕衣緩帶委委落地。


    「席墨。」江潭道,「我要吃飯了。」


    「知道了,徒兒這就餵你。保管把師父餵得飽飽的,路也走不動才好。」


    他這麽說著,手卻不停。江潭被握住腰,不由一滯,蹙眉道,「別動了,我現在沒力氣。」


    「不需要你有力氣啊。你乖乖躺著就好了。」席墨奇道,「怎麽,難道你要自己動嗎?」


    他手就不安分地去戳人鼻尖,「沒想到,經了一宿,師父居然開竅了。」


    江潭道,「手再動,現在就讓你開竅。」


    席墨「嘖」了一聲,「這麽狠心的?這是你用了快十年的淘米碗,年紀大概比我還大些。這麽位勤勤懇懇的老人家,怎麽說碎就能碎呢?」


    說著便按住江潭的腕子站起身,「算了,為了不讓師父後悔,一會兒再說吧。」


    但他就站在江潭身後不動了。江潭去哪兒他去哪兒,貼得極近,又成狗皮膏藥了。


    「席墨。」


    「我等著師父做飯呢。」席墨眯眼一笑,「師父快些,再快些,我餓得難受,就要等不了了。」


    「等著吧。」江潭才不會認為他在挨餓,「米剛煮上,好不了。」


    「嗯?」席墨不可思議道,「新婚頭一早隻有白米粥吃嗎?」


    他很是幽怨瞥了江潭幾眼,扭頭尋了兩塊紅糖來碾碎,復將一把棗子逐個去核,與枸杞一併,依次投入粥罐攪勻。


    這一套下來,席墨自然而然掌了勺,又從架上抽了一枚小屜來,「師父,待粥好了,加些麥胚進去,可口得很。」


    熟糯的甜香很快彌散開來。


    這麽會兒工夫,席墨又煮了茉莉水,臥了糖醋蛋,攢了蟹籽糕,拌了珊瑚草,與兩碗滑糯糯的紅糖粥先後上了桌。


    他看江潭仍站著不動,隻有些疑惑道,「師父不餓嗎?方才自己悄悄溜下來,不就是餓得受不住了麽。」


    江潭永遠不會與食物過不去。


    自然穩噹噹坐下來,麵不改色地吃完了早飯,又看著席墨很是順手地將桌子收拾幹淨,方才道,「我要走了。」


    「好啊,去試試唄。」席墨洗著碗碟,頭也不迴道,「弄疼了別哭就成。」


    江潭頓了頓,轉首走到豁口前,抬手去觸曙色裏那株委如扇骨的萐莆。指尖凡一出洞,卻似給光蝕了,血肉旋即落作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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