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仍舊沒有動靜。


    江潭不知席墨目前住在何處,但現在看來,應該不是此處。


    大約隻是掛了峰主之名,平素還是在主峰待著。


    念及此處,江潭稍感心安,一麵繼續在腦內推演,一麵將半幹的頭髮披散,坐迴榻上晾了起來。


    隻發底還沒幹透,卻生了壓不下去的困意。


    這一日倒騰得實在夠戧。這時候總算能好好休息,江潭並不與沉重的眼皮抗衡,順著就歇下了。


    隻正躺得平穩,忽然聽見身旁窸窸窣窣。他感覺有人掀開自己的被子,正要擠上榻來。


    不由道,「席墨,你說話還有沒有個準信了。」


    「師父,樹上還是好冷,我受不住了。」


    「不行。」江潭努力躺展,堅決不給席墨留一絲餘地。


    「怎麽不行。這可是我的床,當然我說了算。」


    江潭就被翻了個個兒,正臉麵向了石壁一側。


    這麽些功夫,席墨已抱了上來,胸膛緊緊貼著他的背,用被子將兩人一併裹了起來。


    因為靠得太近,所以唿吸噴在了頸子上,癢癢的。


    江潭往前移了半寸,又被席墨一臂按住,重新摟進懷裏,「怎麽,睡不著?」


    ……這麽擠,當然睡不著。


    「這裏本來隻能躺一個人。你已經長大了,躺不下的。」


    「……師父原是在擔心這個,好說。」席墨笑了一聲,一把將他翻過來,整個人連同被子一起兜在他上頭,一時壓得江潭喘不過氣來。


    「席墨。」


    「怎麽,師父不喜歡?」


    又一翻,將自己墊在了下頭。


    江潭給烙煎餅一樣翻來覆去,眼下被迫趴在席墨胸膛上,聽著他春草般瘋長的心跳,不知說什麽好。


    「現在能躺開了,師父願意睡了麽?」席墨看著他,眉眼帶笑。


    江潭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有說。


    耳邊耀武揚威的心跳聲太大了,還是很吵的。


    江潭挪了挪,剛挪離心髒寸許,就被一把扣住,「別跑了,沒位置了。」


    他給人死死按著,隻能道,「不跑,換一邊。」


    席墨「哦」了一聲,任著江潭自己尋了個舒服地兒。見人果然還是乖乖枕在自己身上,自是笑了。新長好的手指頭癢得很,緩緩撫上江潭的髮絲,從頭頂撫到背脊,一下一下,隻輕不重,像是在哄他睡覺。


    這麽將人困在懷裏,席墨幾乎以為自己又在做夢。即使身上輕得不像話的皎白影子是實非虛,卻仍忍不住試探道,「師父?」


    「嗯。」雖是微不可聞的一聲,他繃緊的心弦已隨之撥開,又由著江潭清勻的吐息,衍作一支舒緩的搖籃曲。


    鼻端雪落不住。隻這一迴,是冰與酒也無法比擬的熟稔幽涼。席墨深吸一氣,恍覺自己的心也不再跳動了。


    「師父,知道你體內那個印兒是怎麽迴事嗎?說起來,這能成印還要拜你所賜。你該記得的,我的靈識與你的靈息,在塗山佩裏結了靈契。我便是以此為媒,同你烙了魂印。」


    「……」


    「有了這個印,你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妖鬼兩界,我都能找到你。所以,你若是偷偷跑了,再給我捉迴來,就不會這麽好過了。到時候我手上再沒有佩。你呢,也再走不了了。」


    不能信他。魂印都是有距離範圍的。江潭想,但是若要走,餘下的那枚石佩確實要帶走才行。


    要不石佩一碎,一抓一個準。再給小瘋子捉到,決計不會比今日好過。


    「而且你再殺不了我了。要殺就是一起死。知道嗎?」


    主從魂印,魂主沒了,從者就跟著沒了。但從者沒了,對魂主並無大礙。這個江潭讀到過,若不然也不會與席墨白白消磨至今,任憑他抓著自己欺壓了去。


    現在再聽人這麽一說,隻覺果與所料相差無幾,要殺得先解了印。


    江潭兀自思索。這種程度的魂印,洛蘭或許能解。如果他不樂意出手,也沒有問題。自己正好要去諸空古森尋靈源,那處亦有騫木族人可以詢援。若藥王仍在,總會有些辦法的。


    這麽一道道想著對策,耳朵底下那漸趨平穩的心跳卻如冬鼓,隆隆催眠。江潭闔了眼,不可遏製的困意又若荒草蔓及了周身。


    他感受著頭髮上水流一般綿延不絕的溫燙熱度,想起小時候睡不著的深夜裏,也曾有人這樣安撫過自己。


    是,奇異地,令人懷念的,遙遠又模糊的溫暖。


    他逐漸放鬆下來。就這麽被撫弄得快迷糊著的時候,席墨冷不丁道,「師父知不知道……我曾經給你下過迷花?」


    江潭淡淡「嗯」了一聲。


    「那個時候在迷花裏,你看見的是誰。」


    江潭隻不出聲,想,你不認識。


    「師父?」席墨久等不應,又喚了兩遍,皆無所應。末了輕輕笑了一聲,嘴唇貼了貼江潭的發旋兒,「睡吧。」


    江潭本是不答,此時卻如經了這聲誘惑般,即刻間沉入夢鄉。


    不知道為什麽,他星星點點夢見了步雪宮的過往。


    第98章 曾憶山中雪


    外頭的雪下得大了些。


    金凝加快腳步,穿過前庭,推開殿門,摘了風襖,將雪在門口抖淨了。


    偌大一座步雪宮,連同整片茫崖共封於霰雪大陣之央,於今為止也隻有她一個侍奉,可謂是真正的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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