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頭還暈著,身上麻意稍散,正試圖從影縛中扭出手臂,忽覺唿吸一滯,嘴上就勒了一條紅綾來。


    他怔怔看著席墨。


    席墨不鬆手。麵上笑容淡淡,手底下卻越來越緊。


    「噓。現在這地方不太好,距離崑崙可不算遠。萬一被巡山的妖怪發現,就糟糕了。」


    他想做什麽?江潭想,還要當眾再殺自己一迴麽。


    席墨好似看懂了他眼底的疑惑,這便摸了摸他的頭,微笑道,「師父乖一點,我帶你迴家。」


    江潭:???


    是入鬼道,所以走火入魔了吧。


    江潭想,仙鬼並修,倒也新奇。


    席墨將江潭綁得一動不能動,這就上得榻來,將人摟在懷裏,喃喃道,「萬事萬物果然都逃不脫報應二字。我從來都知道,不會有沒有代價的好處。」


    「都是要還的。」他指頭緊緊掐在江潭肉裏,「你白給我的,都是要還的。」


    江潭不能說話,隻想,並沒有。


    席墨的手指頭轉去勾他髮絲,喃喃道,「師父,在崑崙那時候,你是想殺我的吧。」


    江潭就眼睜睜看他將自己的額冠拔了,耳飾摘了,而後抹亂一頭髮辮,將珠串與綢帶擇出,一束束地捋在指間。


    扯著髮絲的手法明明無比輕柔,那架勢卻鄭重到像是在拆他的骨肉。


    「你到底,有什麽立場來殺我?」席墨道,「再等一等,我們就見分曉。」


    江潭身上的飾物皆盡被去了,披頭散髮地坐在榻間,麵無表情看席墨取出了一枚石佩。


    「師父,眼熟嗎?」


    那石佩貼上前額的須臾,巨大的疼痛貫穿了身體。


    江潭感覺自己的魂魄被燒穿了,烈焰燎灼而過,豁口唿唿漏風。


    席墨靠上前去,將那雙蝴蝶骨緊緊鎖在臂彎裏,無比親昵地貼著他的耳朵道,「我得給師父烙個印子。」


    他的聲音開始打顫,「我倒要看看,你還要往哪裏跑。你還想怎麽殺我。」


    「這可是主從印記。相當於用火烙在你臉上烙個記號。一般來說,是奴隸才會用的。」他一字字道,「你隻配這個,不是嗎?」


    江潭痛得一口氣沒喘上來。


    肺裏都是火渣子,好容易吸了一氣,氣流所經之處,血唿啦啦,拉得生疼。


    「我怎麽會……再輕易……殺你一迴呢。你就該……活著……受我的折磨……師父……」


    江潭已經有點聽不清席墨的話了。他整個人都在泛紅,攥成一團的指頭顫得如癡如醉。


    席墨大概知道這有多疼,這便將人放在膝頭,撤去蛇影與紅綾,安撫地握住他打顫的手,看那爐心琉璃一樣被燒紅的眼。


    「師父,怎麽還不說話。」席墨眉頭緊鎖,卻是輕笑一聲,「你還挺會忍的,當真一聲都不吭啊。」


    江潭想,他低估了席墨的恨意。他以為一迴已經夠了。但是席墨明顯不想放過他。


    席墨還要將他捉迴去折騰,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崑崙重逢那時,果然不該手軟的。


    江潭昏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麵前依是一團烏黑。


    江潭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瞎了,率先自觀,發覺魂魄上有一枚漆黑的蓮紋印。


    他試著用靈識去觸碰,好生努力一番,到底卻是沒有碰到。


    碰不到,就意味著解不開。


    江潭眨了眨眼,又抬了下指尖,隻覺每一處骨頭都是軟的。


    胃已經幹癟成一團,不知多少日沒有進食了。想來昏迷的這段時間,應該是靠著丹藥吊命的。而今並不覺腹餓口渴,隻是乏得不行。


    江潭平穩氣息,勉力掙紮著四處摸索,憑藉指尖觸感,覺出自己正在一塊木頭裏窩著。


    他繼續摸,終於摸到一點與之前不同的冰涼時,身畔倏然吱呀一聲。


    皎潔的月光湧進來,江潭順著閉上眼,就被人按住了脈門。


    席墨蹙眉看著他,「醒了啊,窸窸窣窣亂動,我還以為這箱子進老鼠了。」


    又探著他脈象道,「怎麽,安眠散餵得不夠多?還是你又擅自解了藥?」


    江潭稍作適應,再一開眼,發現此時他們正停在雲上,靠在月旁。


    好大一輪月亮。


    席墨見他呆呆看著月亮,不由笑了笑,「馬上要到蓬萊啦,師父開不開心?激不激動?」


    江潭不作聲,確覺雲下隱有海濤起伏。


    「今兒是中秋呢。雖然沒有月餅,卻有故事。」席墨就盤腿坐下來,胳臂支在箱沿,指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鎖盤,「師父可曾聽過箱中美人?說是尋一個美人來,將四肢全部斬斷,隻留中間這麽一截子。以金子打底座在箱子裏,動都不能動,蓋兒一開,隻剩下一顆頭能說話。」


    他下巴擱在手臂上,微微一笑,「師父現在就有那個意思了。」


    見江潭索性閉了眼去,又認真補充道,「妖的生命力應該比人更頑強。師父若是還不想說話,我不介意試試這個法子。」


    「席墨。」江潭音容無瀾道,「不要鬧了。」


    「師父就是欠收拾。嚇一嚇就又知道理我了?」


    陰陽怪氣的。


    「不過這一路上,你睡得真香啊。」席墨貌似羨慕道,「我很久沒有睡過一場好覺了,吃什麽藥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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