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還以為這是被誰打出了有口難言的致命傷。


    現在想來,陸霖大概以為自己故意在立下馬威了。


    遠處那雙紫金豺正如那時粘著宮門的陸霖,瑟瑟地擠成了一攤,看著馬上也要當場暴斃的樣子。


    獸若有靈,亦可化為妖。這威壓,對它們同樣有作用。


    江潭收了威壓,「散了吧。」


    那兩條豺就一瘸一拐靠過去,舔了舔那人的屍首,圍著他打起了轉轉,嗚聲不絕。


    江潭一頓,再不去管,走到那個髒兮兮的孩子前看了看,看著人的血要流幹了,就試著喚道,「餵。」


    並沒迴聲。


    江潭想,不會也死了吧。


    他看了看這具死屍,再看看那具,一時竟有些無語,隻能轉身就走,並打定主意:以後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隻足尖微動的下一刻,那孩子忽然孱弱道,「阿娘。」


    他的眼睛終是睜開了,眼裏卻一點光也沒有。


    江潭的心情倏而好了一點點,似乎這就能證明自己不是多管閑事了。


    他暗自沉思,既然這是自己的奴隸,救一救,應該也可以吧。


    因為自己親娘的化咒之術,江潭的靈脈基本算是廢了。雖然繼承了月上騫木和日下青鳥兩種至強血統,無意中就憑藉一己之力,完成了舊王室與新王室的融合。但是他不止學不成功法,還必須耗費體內活血,才能施展脈中所攜靈術。且因耗血之故,施術次數還有上限,若不加以節製,很可能會因缺血昏厥過去。


    說出去簡直就是妖族之恥。


    先前江潭隻治過雪球的皮外傷。這迴試了試,看到那孩子身體裏頭的髒器和破掉的肚子自行生長並縫合起來,自己也覺得有點神奇。


    這麽全神貫注地盯著人瞧,觀其體表的破損亦漸癒合,微弱如雪底燭火的唿吸再次熾旺起來,他心裏就有了幾分數。


    隻再起身時,頭卻暈得站不住了。


    江潭重新坐了迴去,不覺眼外泛亮的天穹徹底黯淡。起初隻是掉著零星的霜花,而今起風,雪片子就唿唿啦啦,金剪鉸綢緞似的越揚越兇。


    那孩子似乎覺得很舒服,一直睜著的眼睛再度閉上,看樣子像是睡著了。


    江潭仰頭看著漫天飛雪,稍出一迴神,撇眼就發現那孩子已經給埋在雪裏了。


    他想起來,人都是不耐寒的,萬一救迴來了,再這麽躺下去說不定又要凍死了。


    恰好現在頭也不是那麽暈了,江潭索性將人一托,平平抱在了懷裏。


    隻一把烏髒的手指順勢而上,悄然握住自己衣襟的時候,似有什麽閃了一閃。


    江潭垂了眼去,在那手背上隱約窺見一朵花的雛形。


    而後稍加辨別便認了出來。這等奇麗之狀,無疑正是他前陣子才在穀中見過的太陽花。


    ——青鳥一族以生灌溉,以死銘記的血圖騰。


    第88章 沒一個靠譜


    「主上!請,請留步。」


    一道影子在林深處立著,並不敢靠近,隻遠遠地道,「您懷裏那個,原是為您繼位大典準備的賀禮,陪您一起入穀的太陽奴。他擅自逃跑,也當處死。」


    江潭隻道,「還不夠麽。」


    「聽憑主上之意。」那影子惶然出聲。


    江潭看著衣襟上掛著的小手說,「你過來,把這花弄掉吧。」


    影子出來了。


    是名華衣老者,看著一副心口絞痛的模樣,低著眼熬到了近前,依是頭都不敢抬,隻行了大禮道,「老奴柴澤,見過主上。」


    又遲疑道,「若要化去聖紋,恐怕隻有您才能做到。」


    「嗯。」江潭想,這就簡單了。


    「需要您……賜血。」柴澤顫著道,「點於花心,一滴,一滴就夠了。」


    江潭便將孩子放在地上,看著柴澤誠惶誠恐地用雪水揉淨了他的右手,自從袖中落出一弧短刃來,將指尖點破,滴在他手背。


    不多時,血珠便沿著花形遊散開來,直至將整株花朵全部吞沒。而後,那點晶亮的瓣痕果然消失得一幹二淨。


    江潭就聽柴澤嘆了一口氣。


    依照慣例,宗主本應在繼位大典之後三天,才入太陽穀祭拜先祖。然而數十日前,先是一聲響徹人間界的龍吟從閬風巔震盪到祁連山,後來妖部眾才聽說他們禹靈君不循常法,居然不顧大典,先行入了穀去。


    柴澤那時雖然有點可惜,知道手上這個好容易養出來的太陽奴不能陪同宗主一起赴穀了,但也明白宗中定是為了震懾仙派與九州聯軍,才會急著召喚守護獸壓場。


    隻不曾想,那幫子烏合之眾都散盡了,大傢夥兒也收拾了心情,正吆喝著歡歡喜喜為大典忙碌的當口,自家宗主居然蘑菇一般,冷不丁地從這野地裏頭冒了出來。


    看這喬裝簡行的模樣兒,他便猜到人心裏頭在打什麽主意。


    柴澤瞅著小孩白嫩嫩的手背,不禁揩了揩鼻尖。


    要不是他對這天殺的小白眼狼尚有一絲不舍,毫不猶豫地循著弟子留下的記號來了,這位碰巧行大運撞上的禹靈君,怕是帶著狼崽子就一溜煙地沒影兒了。


    堂堂一宗之主,怎麽就和不聽話的小奴隸一個模子裏灌出來似的,腳底抹油,說跑就跑呢。


    柴澤一時心如刀割,卻是苦不能言。他想起傳聞,壓根不敢看這位新宗主的臉。生怕人一個不爽,自己也和苦命弟子落得同一個下場,小命說沒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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