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頷首道,「一定不能再出事啦。這次為弭赤星之災,捐魂獻身之人比比皆然。如今人間算是暫時太平了,他們卻再也看不到了。」


    掌門斟酌一刻,且道,「青出於藍,當成江河湖海。」


    他看著席墨一愣,自笑了起來,「這是清虛立派之始,我們幾個老傢夥對第一批弟子的笑言。」


    「但我們想你們這些千挑萬選的年輕人,要作的不是什麽孤膽絕命的英雄。我們希望你們快樂。希望你們在悟道入境,找到人生的終極方向之後,仍舊愛著這個世界。在知道前方是無可挽迴的死亡之時,依然可以因為這份愛而無所畏懼。」


    「得修仙法之人,既是最自由的,也是最不自由的。而我們站在人界與鬼界的交點上,所成之事,自然隻有一件。那就是守護人間。」


    席墨遲疑道,「可是守護人間,便是連修了仙法也會死啊。為了別人獻出生命……隻是因為我們更不容易死麽?」


    掌門微微一笑,「你看看這片天空,這片大地。從今以後,在你的守護下,會有更多的生靈能夠看到這些景色。」


    「你守護的不僅僅是某些人,某些事。」


    「你守住的是人間的希望。」


    「是下一個春天。」


    第82章 患者表示目前情緒穩定


    掌門離開的第七日,主峰便給一籠春雨遮了。


    簷外煙霖微墜時,席墨正在垂蘭亭中閑坐,執筆凝神,手邊那杯白牡丹尚暈著一絲熱氣兒。


    此日穀雨。雨住之後,蓬萊的春季約莫也要收尾了。


    念及此,少年輕吸一氣,隻覺鼻端滋味繚亂。筆尖隨之一頓,煙嵐潤開的紙頭上,一場大雪恰已落幕。


    他望著滿紙雪墨,垂了眉去,指尖緩緩收攏,掌中靈火便將那紙團蠶食殆盡。清煙氤氳中,又執了玉髓杯來,傾盡那點香櫞色的草木倒影後,唇齒間漸泛出清甜醇明的氣味,綣綣不去。


    自這雨開始下,席墨就攜了一遝花簾紙來描描畫畫。而今除卻一支鹿毫筆,手中已然空無一物。


    他摩挲著指頭上殘餘的一星碎灰,正欲陷入又一段冗思,庭前香鈴忽然大動,銀舌嗡鳴,震得快要碎裂開來。


    席墨冒雨開了門,便見麵色慘灰的丁致軒半跪在門前,肩上白單裏搭出一隻潰爛的手。


    隻這麽一眼,席墨就猜到他背上那個是溫敘。


    「席墨。」丁致軒嗓子已然撕裂,隻能竭力嘶聲道,「你救人。」


    「好。」席墨簡短應了一句,雖無法忽視他那截紮在腰間空蕩蕩的袖管,卻也曉得現在大概什麽都問不出來的。


    丁致軒縱然斷了半隻胳臂,肘部斷裂處包紮得仍是隨意,而今傷口明顯開裂,滲出的血已經把兩個人的袍子都染紅了。


    「人給我吧。」席墨著手去接,就看丁致軒艱然搖頭,「我來。」


    席墨又將那手瞧了一眼,想溫敘倘是全身如此,那確實再經不住反覆倒騰了。


    索性將丁致軒右臂一捉,足底風動,將他兩個一併帶入山蘭小室。


    丁致軒撐著一口氣,將溫敘安穩歸到榻上,這才歪在一邊,痛喘不住。


    席墨將那渡了靈氣的布單一揭,發覺情況確實不容樂觀。溫敘整個人仿佛被滾水燙掉一層皮,觸目之處無不紅紅黑黑,結痂流膿。


    這便伸手探了鼻息,發覺人已經沒氣了。


    又把了脈象。暗道他果是小福星,造成這副樣子還沒死透。


    席墨當下想到了餘數好容易補好的碧落舟,再不遲疑道,「救人要緊,餘師兄那舟……」


    丁致軒聞言起身,「我知道的。那舟被我砍了後,他就換地方收著了。」


    說罷,接過一支掌門令,搖搖晃晃步出門去,好一會兒才蹣跚而來,轉手將腰囊拋給席墨。


    席墨著腕一抖,那裏頭便掉出一堆小山似的涕竹。看這數量,那碧落舟定然兇多吉少,估計再補困難,得新造一艘了。


    丁致軒就坐在一旁看他熬湯瀝汁。


    席墨手法嫻熟,從容不迫。先取煮軟的竹皮揉塊,將溫敘身上的嚴重潰敗處沾擦一遍;間以頭三道璧水,按放溫次序逐一給人餵了;而後以璧水浸透的細紗,給他全身密密匝匝裹了三層又三層。


    榻間逐漸顯出一個慘綠的人形,如同什麽成了精的塊莖植物,剛給人從地頭翻出來似的,死沉沉癱成一坨不動,居然還有些微吐息。


    席墨知道,這算救迴來了。


    他一麵洗手一麵輕聲道,「之前沒有用過其他藥嗎?」


    丁致軒思索片刻,心有餘悸道,「苗川長老說是風邪入髓,九州暫無藥可醫,迴派才能救治。這一路上本靠著白芷丸子吊命,但或是藥不對症,昨天唿吸就徹底停了,我……」


    他說不下去了。


    席墨看他眉間摺痕愈深,隻道,「你要不要去木蘭堂,找甘度長老看看傷勢?小師叔這裏有我守著。」


    丁致軒麵上顯出幾分躊躇來。


    席墨斂首,「放心去吧,算上這次,這病我治過三迴了。再不行,長老就在隔壁,隨時可以請教。」


    丁致軒去了。


    很快又迴來了。


    那身袍子雖然未換,但好歹沒有再滲新血了。


    席墨見他沒有休息的意思,便倒了一盞白牡丹,並一粒枇杷丹推到人麵前,「緩一緩。嗓子通了,就說說那邊的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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