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笑,好歹算是破了僵局。


    席墨便跟著笑了笑,「這地蕈生來奇毒無比,自然也會受我身息吸引。」頓了一頓,才著意道,「畢竟,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兇所生,趨利避害,是為常情。」


    他沒說是靈獸護主。方才連餘其的頭髮絲都沒碰到,就被那菌子一口注了毒素,直侵肝髒肺腑。能輕易撥轉局勢,不過是借小玉之力,以毒攻毒罷了。


    崔仰晴卻懂了他的意思,半晌隻道,「吉兇畢生,紛爭豈能輕易避之。」


    話音落,已將殺氣收了。


    席墨終能喘勻一口氣,暗道雙璧這般要好,居然會因外人生了齟齬,也是不可思議。


    寧連丞那日摸了季葉的根骨,發覺他靈竅極少,不足以入派,便問他願不願去主峰做外門弟子。


    這千萬人求都求不得的機會,季葉卻隻笑一聲,置若罔聞。


    他最關心寧連丞何時能同自己迴家。崔仰晴本不願管,隻恰巧路過,又聽他淡然相脅,這就替寧連丞迴了聲「做夢」。


    自此之後,崔仰晴便總坐在院子裏磨刀霍霍,眼睛漠然瞅著季葉的房門,說沒有提刀砍人的想法連崔皓也不能相信。然而季葉瞧著清孱苒弱脆不經風,哪裏能與皮糙肉厚活蹦亂跳的掌門相比。她這一刀下去,估計渣子都不剩的。


    寧連丞根本不知道這兩個到底怎麽槓上的,問了崔仰晴原因,卻隻得了一句,「赤星之下,懷此等氣焰者,當斬。」


    聞言,寧連丞遲疑片刻,便道,「師姐既出此言,我也有一事要提。」


    他說,「言之有犯,但那望鵑娘子,確實不大對頭。相比之下,季葉言行雖異,倒也算得坦然。」


    崔仰晴就不磨刀了。


    她腕上紅豆串子簌簌啦啦,一手轉著刀脊在身前比比劃劃,看著明顯想將寧連丞的脖子剁上一剁。


    其時席墨在側,隻覺殺意驚人,腦仁發疼,卻不能轉身就走,隻得掐著掌心道,「遇事不定,猜拳以決。兩位要不要比劃一迴,誰贏了聽誰的。」


    「好主意。」寧連丞笑了一笑,幾是與崔仰晴異口同聲表了一個意思:「那便由師弟代為出手吧。」


    席墨當然不能左右互搏,隻得道,「師兄師姐不愧心意相通,這就平手了。」又眨著眼真真摯摯道,「還要再來一迴麽?」


    便是不了了之。


    隻往後,崔仰晴再見著季葉,那潛藏的殺意也不藏了。


    她沒日沒夜地磨刀,季葉就沒日沒夜地吐血。


    寧連丞首先看不下去,「師姐,真要死人了。」


    崔仰晴就點了頭,手底下磨得愈發歡快。


    席墨要愁死了。睜眼閉眼都是霍霍之聲,隻覺自己宛然待宰羔羊,倒不如給一刀劈了痛快。


    惆悵了這些時日,眼下終於找著機會說了。未想崔仰晴十分明白,也不再為難。


    那廂季葉抹了唇邊血,目露空色。


    崔仰晴十分殺意,一分飄散,殃及無辜,譬如席墨餘其;餘下九分則都給了季葉。縱寧連丞替他擋去九成九,那一點子也足夠他消受。


    席墨想這人也委實執著,自見了寧連丞起就跟著人不放,眼看著命都不保了,還是顫著牙關緊咬不鬆,說是視死如歸也不過分了。


    他又給餘其投餵一顆糖珠,聽得車輪間漸有泥濘之聲,將簾子撩開一角,就見一股雪花吹了進來。


    外頭起了小雪,落至地麵便化泥水,倒使空氣輕盈不少。


    此時車行於大路正央,席墨就看火樹夾道,百枝煌煌,燒得熾鬧。千朵華燈的盡頭,則是極盡絢然的一幢珠樓。


    那重簷飛拱下立著幾個薑白影子,逢風化雪,舉袂飄然,正是清虛中人。


    因其餘九家皆已在城中安頓下來。一切理置妥當後,今夜便要由仙派牽頭,在長春樓行會。


    崔府馬車轔轔行至樓前,尚未停穩,餘其當先撲了出去。


    出溜一下竄到餘是懷裏就不動了,頂上菌子顫得厲害。


    「石斛!」他唇粘齒連,融化的糯米糰子般沾著人不撒手。


    餘是就攬著小孩,垂眼一笑。


    「石斛石斛。」餘其也不說別的,就知道扒著餘是的衫子亂偎。


    一旁曲時雨抱臂蹙眉,「又來了,黏死人不償命。」她仔細看了看,「哎,你別說,今天居然是個幹淨的,也不算委屈你的衣裳了。」


    餘其就仰起臉來,略略略地沖她吐舌頭。


    曲時雨臉一黑,「餘衡非,你這徒弟怎麽迴事?找打嗎?」


    餘是歉意滿滿,提袖將小孩遮住,搖了搖頭。


    席墨跟著下車,「餘師兄,小傢夥可想你了。知道今天來看你,才忍著一天都沒往土裏鑽的。」


    餘是對他點點頭,眉宇間皆是謝意。


    寧連丞與崔仰晴隨之而來,一左一右戳在席墨身後,氣勢驚人。


    清虛四大首座,唯派中有重大事項時才得齊聚。今日能在延陵會麵,也算得一個罕見場景。


    席墨給四人圍在當中,自往側退了一步,就被四雙眼睛同時盯住:「你去何處?」


    他想,自己這位置倒是擋得恰到好處。


    便端正作了一扇門簾,不再亂動了。


    曲時雨看過去,見席墨恰將崔仰晴遮了半頭,這便滿意頷首,「好得很,你站穩了。」


    這才對著寧連丞道,「我小叔在樓上,一會兒大概要同十家人說龍門陣之事。」又想了想,「今日起,我便迴揚州。蘇蒙長老已置好北方三家,冀州據點由他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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