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慘白巨口攜著漆黑風浪兜頭蓋來。


    席墨眼珠子裏映著那躍上千丈海麵的吞舟魚骨,什麽都聽不見,卻忽覺心跳無限放大,幾要扯著腑髒一併越出腔子。


    一如第一次見這巨魚一般,他驚得手足俱麻,幾餘懼喘。


    神誌卻無比清明。


    那魚看似笨重,速度卻實在不慢,幾是須臾間就沒過臉去。


    席墨給罩在那魚嘴裏,眼底卻漏了些光來。他頓覺荒謬,想著這魚活著時自己尚且逃過一劫,如今死透了卻仍是要找上門來,實在沒有道理。


    這麽想著那口利齒已開始碾動,雀躍著要將他嚼碎了和血咽下。


    席墨翻身滾過一道碾壓,正要起身,忽然整個人飛起撞上了顎骨。他兩耳一痛,不覺有血滲出,隻聞一片巨震,又見深色海水隨著糟亂轟響自骨隙倒灌而入,很快就要填滿魚腔了。


    席墨強穩住心神,雙膝低伏單手踞地,一式霞翻破掀頂而出,那顱殼上竟就破開一處大洞。


    海水如柱而傾。


    席墨滾到那水柱下,踩劍禦風逆流而上。


    這與在漫


    天風雨中禦劍而行絕不相同。


    他隻覺得自己在一道牆中穿行。因尚未習得屏障之術,故而身體受壓極大。


    饒是這般他仍勉力衝出了魚腔,並不敢停滯片刻,提劍就往海麵上遊去。


    甫一露頭,才喘過一息。當下攀住沿岸碎礁出了水,半跪在滑膩岩麵半喘半咳著吸足了氣。


    席墨聽得水下仍有異動,知道此處不得久留,這就將劍斜斜一拋,要往斷崖上飛去。殊料劍一離手,那吞舟魚竟跟著躍了出來。


    他邁出一半的步伐一偏,這就掛在了崖岩上,眼睜睜看著那魚吃了長安劍,嗚咽著重新墜入了海中。


    那一瞬間他才發覺,這巨魚是沒有尾骨的。


    水裏似是傳來骨骼碎裂的咯吱聲,席墨一怔,忽然有些絕望地發現,自己與長安劍的聯繫斷了。


    他濕淋淋懸在崖底,經深秋的風一吹,自覺從裏到外地涼透了。


    席墨居高臨下看著腳底暗潮湧動的海水,隻道那吞舟魚怕不會這麽輕易放過自己,這便嚐試運氣於手足,一點點地攀上了斷崖。


    當時是,足下果有破水之聲。


    席墨一個鷂子翻身躍上崖頂,指尖一動抽得囊中手套戴好。那影木皮葉沾了水後分外貼合,吸在他指縫之間如一樹梅骨嶙峋。他自囊底夾出支融影,趁著那魚再次罩下,提靈氣為束,裹著那毒支即以千鈞之勢往魚嘴裏擲去。


    他就這麽看著整個魚頭在幾息內消失殆盡。


    魚身仍有餘勢,砸裂了崖岸後,攜著數塊碎石與一層灰質落迴海中。


    席墨麵上殊無喜色,因他見著那傳說中的溟海如被罡風吹近了,怒達百丈的漆黑巨浪中浮出一片茫茫白骨。那些骨架殘缺不全,近似人形,長得卻十分奇怪。正與黑潮一併翻滾著朝經濟峰湧來,聲勢頗浩大,宛如鬼域重臨。


    怎麽迴事?他想,是這吞舟魚引過來的麽?


    席墨近乎魔怔般看著麵前的地獄變相,幾是呆了,連有人落在身邊都未曾察覺。他耳朵很痛,也聽不太清那人說了什麽,正恍惚著側了臉去,崖底便是一陣巨震。


    席墨一窒,仰首看那無頭魚骨一躍而起,本來斷失的尾骨在這頃刻之間居然重新長了出來。


    這副躍得更高的骨頭雖極怪誕,但因著缺了那顆兇悍頭顱而少了些威懾。


    席墨已無暇細想為何這魚沒了頭仍要攻擊,卻是又捏了兩支融影來,想著這次若是化了幹淨它必再不能作妖。


    而身邊那人已拔了劍來,將他擋在身後。


    這下席墨終於一派甕聲雜鳴中聽清這人在說什麽了。


    「退下。」那個溫純深潤的聲音道。他指間劍光如一泓秋水,映得夜色都清亮幾分。


    席墨呆了呆,似是迴過神來。他這就又聽見無數穿林破葉聲乘長鍾而至,自己那許久不聞的心跳聲好像也迴來了。


    他正盯著前頭那人的挺拔背影,忽然聽到頂上傳來一聲分外清冷的「閃開」。


    瞥了眼去,見崔仰晴白衣禦風,如姑射仙子踏萬裏月色而來。


    可她纖纖十指一拂,憑空抽出一雙斬馬刀時卻不是那麽迴事兒了。


    完全沒有仙子的模樣,更像是個地淵來的兇神。


    幾個後腳跟來的主峰弟子見狀,畏縮地往後退了退,生怕被那刀風颳到似的。


    他們雖極少見過崔仰晴出手卻是素有耳聞,皆道大師姐一雙刀使得和那要催命的琵琶一般,抽筋拔骨,殺人如麻。這等霸道的刀路也不知怎麽就和大師兄同出一門了。


    況那刀身由北海玄鐵煉製,出爐後四個人才能抬動,


    而崔仰晴一手一隻,可謂臂力驚人。


    九天之上,她手中雙刀有如輪轉,過處皆盡是殘影。甫一出手,便見那魚骨在月下齊刷刷碎裂開來。


    席墨隻覺天上開始下雪,伸出手去接到的卻是正在急速腐朽的魚骨。


    他慌忙丟了那骨渣,就見本站在身前那人已經執劍而上,從容有度地跟在崔仰晴後麵,指尖一星靈火,分毫不亂地將那因骨碎而暴露在空中的暗淡鬼氣一點點燃盡。


    那人靈力海納百川般綿綿不絕,將整隻巨魚燒盡了,麵上仍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行在碎骨,黑焰與潮腥海風之中,直如章台走馬的少年郎君,身邊似盈歡聲艷語,並攜漫天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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