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人雖然沒穿弟子服,可也沒著峰主或是長老服,單看那張臉,卻很可能是大師兄了。


    兄弟倆心有靈犀,想到了一處,彼此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試探道,「……大師兄?」


    與此同時,席墨也嘶啞道,「長老!」


    軒轅兄弟的聲音被蓋過去,暗自鬆了一口氣,但想長老又是怎麽迴事?!


    手下不由一鬆,卻是放開了席墨。


    席墨落在石階上,竭力爬起來,一步步衝著江潭走過去,停在他麵前一階上,幾乎與他平視。他從未與江潭如此相近,此刻隻覺那雙逆著光的眼清淺至極,天上未落的雪才能有這般顏色。


    席墨一時說不出話來,心髒卻跳得更厲害了。


    江潭又將短刃看了一眼,「你的?」


    「是。」席墨迴過神,發覺被踢到的手指可能斷了,現在脹得難受,不過他顧不得這麽多了,隻顫顫著道,「弟子……」


    「你同我來。」


    軒轅兄弟


    麵麵相覷,不由出聲道,「長老!」


    「何事。」


    「方才,小席兄弟說了想在我們峰頭混的。」軒轅瓔皮笑肉不笑道,「我們隻是替老大立立規矩,調教新人,並不是有意作弄。望長老明鑑。」


    「唔。」江潭不以為意的態度,倒是教軒轅瓔生了些別的心思來,這就又道,「小席兄弟已算是我經濟峰的人了,還望長老不要為難他。」


    江潭頭也未迴,軒轅瓔便當他是默認了,又將那背影看了一道,忽把那些個傳聞想起個七七八八,這就似有所悟道,「原來是他啊。」


    他握了握拳,低聲對著好奇的軒轅珞道,「據說是個沒什麽用的客卿長老,一年到頭就知道窩在山裏抄書。」他壓下心中不切實際的念頭,「若不是他還掛著長老之名,今日我們大可不必顧著情麵,直接將崽頭拎走了事。反正他也是打不過我們的。」


    「那我們跟著去好了。」軒轅珞道,「崽頭總不可能一直在他那裏待著吧。」


    「你長點記性啊!」軒轅瓔就不滿道,「我剛說過,長老!長老!雖是客卿也罷,問責之權卻沒有丟。要是被他拿住,損失的還是我們自己的信點……走了!」


    席墨聽著軒轅兄弟在背後盤旋一陣,終是禦風遠去,這才道,「多謝長老相救。」他手腳本已有些脫力,這放了一口氣,就更跟不上江潭的步子。


    這幾日他確實琢磨著江潭的牘片要用完了,但實是未想到,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與人撞個正著。


    從去年與曲矩打下口頭約定後,他便再也未曾找過江潭。就怕當時吃的那糖人裏裹著什麽陣法,無意中自給曲矩引了路。


    江潭不習功法,根本打不過曲矩,兼之行蹤不定,極可能被抓走三年五載也發現不了。想著席墨就要嘆氣,暗道後山之人命途皆是如此多舛麽?一言不合就能隨便給擄走,都沒人能管管了。


    這麽一想,簡直沒有天理王法。好好一群修仙之人,和那些走街串巷的人牙子又有什麽區別?


    席墨忽覺聽不見旁的腳步聲了,抬了眼去,看天穹落下各色霞影,醺靛鋪緋,醉黃暈紫,遠近花樹皆染得斑駁恣麗,而江潭停在一株白茶下,正淡然看著自己,這就幾步趕了上去,「長老。」


    他說,「今年的蟠桃可甜了,我摘了幾罐作蜜餞,天氣再熱些的時候,與枸杞、酸果一併切碎,再澆了蜂蜜拌冰泥,特別消暑。」


    說著蜷了蜷火燎般的指尖,笑了,「長老,今天有點熱的,要不要迴柴園,我做給你吃。」


    江潭不說話,席墨就盯著他簌簌起落的衣角看。


    他不知江潭為何沉默,卻想這人該不會被軒轅瓔三言兩語糊弄過去,真信了自己要去主峰亂混的事。


    黃昏的風帶了涼氣,漫捲而過時挾著山間雲煙,又搖了一樹茶花,鶴羽般紛然。席墨裹在那氤氳香氣裏,一時什麽都看不見了,卻覺腦袋上淅淅索索挨了雹子般,被花雨砸得有些懵了。這便兜起下擺,將頭上的白茶皆數搖了下去。


    「長老,這花香得很,作了花脯也可以一併拌上。」席墨並不死心,隻想將人勸迴去,吃著東西才好將事說開。


    江潭卻終於開口了,「這刀,不是你的。」


    席墨心中一凜,眼前雲氣盡散,隻見江潭孑立樹下,風花不染,獨將那短刃抬在指尖,細細看了。


    席墨恍有所悟,卻不明所以。他隻覺江潭握刀的那手似是攥在了自己心尖上,攥得他酸疼難捱,這便垂了睫去,猶自鎮定道,「此刀本非弟子所有,實乃恩人相授。」


    他一雙眼緊緊扒著那片煙雨色上盤曲的長髮,風影曳動中,眼前愈發模糊,竟是看不清那


    捧髮絲的顏色了。


    兩相靜默良久,江潭隻道,「你收著吧。」


    席墨伸手去接那短刃,全然忘了袍擺上兜著的茶花。隻將那枚薄薄的桂葉納入袖中時,恍覺地上抖開一層霜雪,如埋了自己的那場一般深厚。


    江潭斂袖,自往前走去,行至山道卻覺不妥,迴身一望,見席墨仍在那茶樹下垂首而立,被花蓋了一身,死一樣寂靜。


    他喚到第三遍時,小孩終於有了反應,舉起袖子往臉上胡亂一抹,這就噠噠地跑了過來,「長老!」


    席墨鼻尖一點胭紅將化未化,臉上淚痕未幹,卻是有些難為情地笑了起來,「我手骨斷了幾根,痛得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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