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川也未料到老伯當著麵就這麽打起來了,唬得忙忙勸阻,卻同被嗬斥在原地不敢亂動,硬著頭皮看他揍完了人。


    當夜迴去就稱了病,道是要眾弟子好生休沐幾日,上課時間之後再議。


    儀要峰弟子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長老突然就害起病了?


    探問被苗川一一揮退後,一群人就自發開啟了休沐模式。


    縱值仲夏,入夜的後山還是有絲絲涼氣繞著後頸。此情此景,怎能輕易放過。


    正圍坐著夜話蓬萊之時,便聞得草葉窸窣,靈傀遊移間傳來一道與眾不同的唿吸,聽著哼哧帶喘血沫兼飛,還伴著一步一頓很有分量的踩踏與命懸一線吱呀晃蕩的起落。


    一幹弟子不由相視一圈,又齊齊看向黝黑的山道深處。


    第13章 不知則問問就傷


    席墨挑著兩隻大甕來了,見一眾人抱成一團見鬼似的瞪著自己,邊拭著血汗邊是笑道,「這些日子麻煩各位仙君了。剛從冰窖裏取的無遜酒,當作給大家的賠罪禮。」


    一番話客客氣氣,倒是讓人無可推拒。況無遜樹隻生在後山,那花汁浸釀的酒液無比鮮美,兼之近來白天的日頭甚猛,這等冰鎮佳釀算是來得恰到好處。


    領頭弟子就收下了。席墨笑了笑,正要走,卻被幾個弟子叫住,道也別走了,幹脆留下一起喝一杯吧。


    席墨道,「抱歉,我不飲酒。」


    那幾個弟子便交換了眼色,強拉著他坐下,硬是舀出一杯來,先要他喝了。


    席墨被幾雙手按著,知道逃不了的,索性大方滿飲,一口氣見底。眾人見狀,麵麵相覷一刻,便拍手叫起好來。


    那酒喝著如同果汁兒一般,然極易上頭,不一會兒,諸人已是暈暈乎乎,汗如雨下,卻是嘻嘻哈哈,讚不絕口。


    先前那個罵席墨罵得最兇還奪了他筆記的少年,恰是名酒癮極重之人。他喝得最多,如今看席墨就愈發滿意,最後幹脆繞過七零八散的諸人,來到席墨麵前,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小兄弟,好酒!」


    席墨剛給老伯揍了一迴,他這麽一拍,隻覺傷口又裂了,卻是忍痛含笑道了聲「客氣」。


    「我也……不跟你客氣!」那弟子道,「為兄叫作陸予宵,你喚一聲陸兄,我就認你這個弟弟!」


    席墨知道這是醉話,仍點頭跟道,「陸兄。」


    「妙啊!」陸予宵就道,「真妙!」


    他勾著席墨肩膀坐下來,隨手掏出那樹皮簿子胡亂塞進人懷裏,「你看看你,空有一雙釀酒的手,在此處待著卻是太不受待見了!」又說,「這哪是弟子啊,連我們那外門弟子的待遇都要比你強,對吧?」


    周圍有人醺醺應了。


    「你,啊?你待在這兒!有月例嗎?有信點嗎?法衣法器你見得著嗎?」


    之前那些書裏並沒有詳細記載這些瑣事,席墨就半懂不懂聽著。他緊緊抱著自己那破爛簿,麵上浮著絲紅暈,看來可憐又可愛。


    見狀,陸予宵又有些不忍,「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與其蹲在這裏當奴僕,倒不如同我迴去釀酒。」


    便聽有人笑道,「陸師兄,你看這孩子可俊俏,隻當酒師豈不是暴殄天物?」又有個聲音跟著吭哧吭哧地笑,「照理說,這麽好的皮相,不如躺著作孌寵,倒也免去許多麻煩,還一天到晚學這學那的。」


    「過分!」陸予宵就口齒不清地訓斥了幾句,又想說些什麽卻似忘了,起身再去舀酒時,就被絆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席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卻知道是時候離開了。他第一次喝酒,腦子也有些發熱。那酒又是好酒,這熱度便有些揮之不去。坐著時隻道是熱,站起來走了幾步,眼前景物就開始顛簸。


    他隻覺自己迷迷糊糊沿著山階爬了老長時間,柴園卻仍是到不了。正想著莫不是走錯了路,卻看前麵一團影子,散著極熟悉的味道,不由笑了起來,「長老好,你怎麽在這裏呀?」


    江潭不想這孩子醉成這樣,看到自己就撲了過來,又抱著自己的小腿不撒手,還樂個不停,隻能道,「席墨。」


    「長老,我……」那孩子笑著道,「我好痛啊。」


    說著自己又笑起來,將燒紅的臉蛋在他衣擺上蹭個不停,「我真的好痛,嘿嘿。」


    江潭麵無表情看他一會兒,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洞門,又道,「席墨。」


    「……嗯。」


    「你該迴去了。」


    「……」


    「席墨。」


    「……阿娘……我……抱歉……」


    江潭看著小孩在自己衣角擦下兩行淚痕後便安如磐石,此後再說什麽也沒有迴音了。


    席墨睜了眼,觸目皆是柔白,十分眼熟。他眼眶酸痛,一時竟不知自己為何會在江潭榻上,卻是摸摸白錦衾,翻身坐了起來。


    內室漆黑,帳頂綴著的隨珠散出淡淡螢光,隻一道影子帶著燭火的暖色斜斜拉了進來。席墨悄無聲息地湊到門邊,卻不敢向外窺望,隻緩緩坐下,有些呆了似的看那道細影的輪廓。


    良久,將手指挨上了去,描摹了一遍。


    他身上的酒氣汗意皆被洗淨,幾處傷口也不痛了,又套著一件鴉青短衫,每一寸唿吸都散著舒爽的皂角清香,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席墨終是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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