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笑了。


    江潭見這孩子鼻青臉腫還衝著自己笑,雨滴順一綹綹的額發往下滑著,一雙大眼也泡得腫脹通紅,看著竟似淌了滿麵淚水般。


    他不知席墨為何坐在雨中,卻是往上行了幾步,示意他與自己同來。


    席墨沒有動,隻伸了手去拉住他衣服下擺,搖了搖頭。


    江潭被他拽著,隻得蹲**去,「怎麽?」


    「長老,我剛才想著一個隻有你能解答的問題呢,你就來了。」席墨眨了眨眼,將麵上水珠抹了一把,「長老可知,千碧崖怎麽走?」


    「據此西北二百裏處。」江潭說完,又道,「你有何事?」


    「我想去尋長老。」席墨道,「想求長老……」說著便往前一傾,栽在人懷中。


    江潭猝不及防被栽了滿懷,又聽小孩在耳邊絮絮道,「去……去千…崖……不迴……不……」


    一時默然。半晌後才淡淡道,「席墨。」


    席墨不出聲,隻沉沉地扒著人不放。江潭好容易將他手指頭一根根掰開,站起身來,看失了依託的小孩又委頓在階上,死魚般折著身子,細密眼簾被雨水刷得****,整個人透著一種詭異的慘白,看著已是毫無活氣了。


    唯有一隻手,不知何時又纏上了他的袍角,虛虛攥著,退開半步就能抽走。


    江潭怔了怔,這次卻沒有動。過了一刻,手中傘一斜,終是將席墨攙了起來。而後,往山下行去。


    隻這一次,席墨才知道,這後山唯一一位長老,居然是不會禦風術的。


    江潭一手護人一手撐傘,行得甚為艱難。到了後來攀崖時,席墨聽得那喘息尤為不穩,都不好意思再裝下去了,這就迷迷糊糊道,「……長老?」


    「你醒了。」江潭便停了,「……自己能走麽?」


    席墨從他背上滑下來,「可以的……謝謝長老……」他手仍攥著人一片衣服不放,隻這山道繡於絕壁之上,狹窄處僅容半人得過,放眼一望,一臂之外便是通天徹地的雨簾,席墨瞥了一眼都覺得眩暈。


    「你在前麵。」江潭將他拉到身前,傘也給他撐在頭上,「走吧。」


    席墨忽然後悔了。


    ——他該繼續裝暈的。


    第8章 憶苦思甜不是夢


    席墨幾是被江潭推到了崖洞中。


    他眼睛本腫著看不清路,天雨道滑,深淵在側,就更是邁不開腿。好容易進了洞府,腿肉仍在隱隱打顫兒。


    江潭將燈點上,尋了兩塊巾子來,遞給席墨一塊。


    席墨擦著頭,打了兩個噴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長老,我可能著涼了。」


    江潭想了想,自去提了隻爐子來,放在他身前撥著了。席墨盤膝坐著,將濕衣裳一件件褪下,擺開,不多時竟聞見一絲熟糯的甜香。他怔了怔,想不到江潭居然還會自己烤紅薯,這就道,「長老……」


    江潭卻已不見了。


    席墨吞了吞口水,忍住偷紅薯的衝動,四處打量起來。


    此間陳設極簡,很是符合苦修之道。席墨看了一圈,臉上的傷開始發癢了,他便將那盒子啟開,挖了塊晶瑩玉潤的脂膏抹開。這藥同董易的十分不一樣,帶著一點淡不可聞的薄荷味,塗在傷處蟄著有些疼。


    但他卻感覺舒服,索性將身上沒好利索的大小傷處盡數塗遍。隻摸索著往後肩上藥時,就見江潭拂簾而來,手中拿著一件外袍,走到近前,看著自己頓了頓,便在對麵的蒲團上坐下來,「你尋我是為何事。」


    「我遇上麻煩了。」席墨疼得輕嘶一聲,「老伯不要我了。」


    當下將人誤食竹筒飯發飆之事說了,又道,「當時倘是長老在,情況或許不會這麽糟糕。老伯之前又未曾見過我,這就於此事遷怒,最終認為我沒有資格再待在山上。」


    他嘆了口氣,「可是眼下龍船早都迴去了,我離了清虛大抵便是死路一條。」


    這迴他絕口不提根骨,知清虛之人概都是瞧不上廢人,也不信廢人能成事的。


    江潭聽著,露出思索的表情,「我去同老伯說。」


    「長老要如何說呢。」席墨苦笑道,「如今隻有長老願意收留我了,倘使您不嫌棄……」


    「無事。」江潭仍淡淡道,「我去說。」


    席墨一滯,覺得事情有些棘手起來。他想這後山一共兩人,一個明著嫌惡,一個暗著厭棄,自己怕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他看著江潭起了身,將袍子交在自己手上,然後便拿著傘一言不發地走了。


    席墨嘆了好大一口氣,有些自暴自棄地摸了隻紅薯來吃。


    雖說兩個人都很不待見自己,但若是能選,他定是要選江潭的。這人言行舉止雖怪了些,好歹不像那老伯,上來就是要揍人的主。隻江潭這一說,自己怕又是免不了一頓揍的。


    他餓極了,想著要跑路也得攢夠力氣再說。又吃得噎住了,看到幾上一隻陶壺,旁邊隻一個陶杯。想了想便將頸子仰後,隔空往嘴裏澆起來。


    是半壺涼茶,味道卻苦得要命,如將黃連、苦參、龍膽草泡在一處,故意要人難受。與滿嘴甜膩一絞,席墨隻覺舌頭要掉了。


    他硬著頭皮咽了下去,一時間也不知嘴巴裏是個什麽滋味,餓卻是沒有那麽餓了。待細嚼慢咽了一整個紅薯後,他也沒再喝一口茶。


    席墨靠著爐子,嗅著裏頭微微泛了焦糊的暖香,一麵抖了衣衫來烤。烤著烤著就開始點頭,正當昏昏欲睡之際,洞府外頭轟然一聲巨響,給他驚得一激靈,手裏衫子險些蓋在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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