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淵這才放心,點頭跟上謝霖腳步。


    他一步一頓地跟在謝霖身後,看著那白衣勝雪的男人衣袂翩翩,謝霖因為得了可以年前迴滬州的許諾,終於鮮活起來,就連與他的相處,也變得溫和自如——或許不隻是因為可以迴滬州,而是因為紀淵發誓再不糾纏,對著一個往後不會再見的故人,謝霖也變得寬容了。


    南京無雪,滿地的白梅卻勝雪潔白,園中寂靜,隻有兩人「沙沙」的腳步聲。


    不過半個時辰,便拾足了一筐落梅,紀淵惦念謝霖身子,眼看男人額上生了薄汗,從他手中接過竹筐,問道:「要迴去嗎?」說著,接竹籃的手順著向上,握住了謝霖的手腕。


    男人沒有反抗,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迴程路上任由紀淵牽著手,仿佛沒有發覺一樣。紀淵像是偷來了這快樂,一直小心翼翼的,直到出了梅林,迎上外麵的下人,也隻是偷偷使了個眼色讓人躲開。


    一路牽著手迴到挽苑,紀淵不依不饒地鬆開手,這才發覺手心早已汗濕,捏在對方腕子上,謝霖正隨意地用帕子揉捏手腕,眉目疏淡,沒有多餘感情,他轟地紅了臉,別過頭去,可羞澀之餘,心中又泛起苦澀。


    自己牽手的那些小心思早全瀉了通透,謝霖隻是因為即將訣別,對他多了些縱容罷了。


    下人們正將拾來的梅花攤在院裏的小桌上,由太陽曬幹,挑挑揀揀正好鋪滿一桌,冬日日光不足,曬幹這梅花至少要七八天,謝霖立在桌邊,對著那桌上的花看了半天,忽然說道:「這花曬幹之後,我就可以走了吧。」


    十日之後,便是臘月,他想迴家過節。


    大概是想到了過年的一些事情,謝霖臉上揚起笑容:「早些迴去,我還要打掃屋子,再給阿福置辦兩身新衣裳,年貨也要買的。」


    紀淵心裏酸苦,想著之前每逢年關,謝霖都是給自己買衣服的,如今卻成了急著離開自己,給旁人買衣服,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掛不住,頭腦一熱,便脫口而出。


    「如果我不是皇帝,是不是就能跟你迴家?」


    話音剛落,場麵的氛圍便冷了下來,紀淵也知這話不妥,討好的笑也消失了,躲閃著謝霖質問的眼神。


    他怎麽能不是皇帝呢?


    為了這個皇位,多少人赴湯蹈火,怎麽能是他說不要就不要的玩物。


    謝霖目光沉沉,緩慢又堅定地開口。


    「你隻能是皇帝,」說著,他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嚴肅,嘴角又挑起笑,「你一定會是好皇帝的。」


    明明是期願,卻像利箭一樣將紀淵釘在皇帝的寶座之上,他徒勞地長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麽。


    能說什麽呢?說自己這皇位孤寂無邊?說自己做皇帝也是別無選擇?還是說自己已經盡力了?


    孤寂無邊難道不是自己活該嗎,身處京城的人誰都是別無選擇,就連謝霖現在給他的好臉色都是因為不久後兩人就會永別,他心中恥笑自己,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罷了。認命吧。


    若他的孤寂能換來謝霖後半生幸福安樂,也就夠了。


    梅花仍鮮嫩,這些天紀淵全當生命最後的日子,仗著謝霖縱容,越發地粘人,除了夜裏謝霖不讓他一起睡,其他時間隻要空閑,便要湊到跟前來,尋覓著各種新鮮去處帶謝霖出門。


    一日路過集市,正巧遇上農戶賣馬,棕馬喘著粗氣,忽然抬蹄攔住路邊的謝霖。農戶連忙將馬收迴來,滿臉歉意地對謝霖致歉,眼看這兩人衣著光鮮,身後還跟著僕從,大概非富即貴,隻怕驚擾貴人。


    謝霖沒被傷到,反倒對馬產生了好奇,那棕馬眼神極亮,像是和他有緣一樣,不停地想要垂頭蹭過來。


    這本是個小插曲,雙方一笑而過,可紀淵記在了心裏,返程時看到謝霖又多看了兩眼那匹馬,便問道:「你喜歡那馬?」


    他本想說禦馬房裏還有很多更好的馬,若是喜歡大可以迴去挑一挑,但沒想到謝霖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騎。」


    準確來說,他隻會坐在馬上慢走,並不會跑馬,之前在草原時見牧民策馬奔騰,也有過嚮往,隻是當時滿身疲憊,沒有學習的勁頭,如今快迴滬州了,學騎馬的想法竟然又生起來。


    謝霖極少如此直接表示自己的想法,紀淵當即便記在心裏,第二天一早,就叫著謝霖去了南京邊上最近的牧場。


    冬日草場枯敗,但好在地麵寬廣,適合奔馬。


    下人牽了黑白棕三匹馬來,謝霖眼前一亮,認出棕馬正是昨日見到的那匹,棕馬大概也認出了他,朝著這個方向抬蹄嘶鳴。


    「我看那馬與你有緣,就先收進馬廄裏讓調教著,新手學馬,還是用溫順一點的比較好。」紀淵拍拍身側那匹白馬,白馬並非戰馬,卻也是純種,從小在禦馬房長大,脾氣溫良,最適合新手。


    謝霖心下熨貼,對他來說,這類活物品種再好,他也沒有騎他們快跑奔馳的需要,不如有緣,全當是陪伴。


    馴馬師將棕馬牽到一旁調教,紀淵扶著謝霖上馬,自己也翻身坐到他身後,兩人身軀貼緊,謝霖登時有些不適,稍微扭了扭,便感到紀淵向後挪了挪,抱歉地在他耳邊說道:「對不起,我隻教你操作,很快下去。」


    縱然紀淵已盡力後挪,可馬鞍狹窄,他再躲也無濟於事,隨著馬身顛簸,兩人很快又貼在一起,雖都著冬裝,穿的夠厚,可體溫仍隨著摩擦傳遞,好在紀淵一心教習,謝霖也認真聽著,沒再有尷尬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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