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是來為謝霖求情的。


    德順在宮裏呆的日子久,大概知道敬王與皇上曾經是極好的兄弟,這一番新皇登基,也是將清剿北境餘孽的事情交給了紀含,可誰知這位主子也是個死心眼,大概是與謝霖私交甚好,今日發配,居然早早的就來麵聖,皇上說了誰也不見,這才跪在門口。


    這禦書房門口常跪人啊,德順心中感嘆,小心伺候。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紀淵還是不見,紀含居然在門口高聲叫了起來,內容就是為謝霖求情,隻說有冤屈未明,請皇上明鑑。


    可話語間,卻又有些叫人聽不懂。


    大概說先皇曾有命詔,定下什麽計劃,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這敬王爺多少也是個文臣,卻不知為何說話顛三倒四,說幾句先皇,再求幾句麵聖,說紀淵遲早會後悔,隻求紀淵聽他這幾句話。


    夏日蟬聲嗡鳴,實在是吵。


    坐在室內的紀淵揮揮手,出來兩個黑衣人。


    「把他拖下去。」


    德順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那兩個死侍手腳麻利,登時就拖著人下去了。


    敬王爺一襲白衣拖在地上,也怪叫人心疼。


    屋外安靜的隻剩蟬聲。


    紀淵將手中的奏摺翻了又翻,密密麻麻滿是小字,卻一個也看不進去。


    冤屈,怎麽會有冤屈,他心底冷笑。


    那天從牢裏出來,雖說心中不信,可他還是去查了當時從樂王府搜出來的東西,並親身問了當時在場的士兵。


    那人說,宮中本來是有爆炸的,可後來有人稟報,說謝大人在宮裏,紀廿便停止了點火。


    樂王府中,有整整一匣繪畫,全是謝霖的模樣。


    那一瞬間,紀淵頭皮發麻,心口像是裂開一般,當即就下了命令:罪臣謝霖,即刻發配北疆。


    他沒去問,即使去了也隻會得到謝霖的滿口謊言,或許很多事情並不需要問的太清楚,太過關心人的心思,最終隻被反覆愚弄。


    謝霖愛他也好,恨他也好,都不那麽重要了。


    那一整日,皇帝閉門不出,即使是德順也隻被允許進去送餐。


    放下食盒的時候,那個一直在發呆的皇帝忽然開口:


    「他走了嗎?」


    「已繞城三周,出城去了。」


    「哦。」


    罪臣發配,離京前先繞城三周,謝霖有過為人享譽的時候,也經歷過不少風言風語,可那些言語在此時化作最直觀的憤怒,老百姓們見著他,跳起腳來叫嚷,爛菜葉子和臭米糠打在臉上,如瘋癲的野獸一樣先後撲了上來,一顆雞蛋碎在他頭上,粘稠的液體滲進眼睛裏。


    他想起來自己剛要嫁給紀淵的時候,坊間也流傳過他的謠言,當時他還年輕,受不得被人戳脊樑,偶爾反駁兩句,卻隻會將他們激得更加囂張,也就是那次他學會了如何低頭,如何垂眼,如何閉耳抵抗那些傷人的話。


    可今日即使是他縮著脖子,也無法逃開那些直來直去的汙穢,索性抬起頭來,再看一眼京城。


    他遠遠看到幾個熟人,李屹和紀含想要衝上來,卻被侍衛攔住了,紀含不斷地向他出示令牌,可即使是王爺身份也無法近身,遊筠立在人群外,隻是遠遠望著他,謝霖看不清表情。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之前那個熟悉的瘸子,依然是背影,走路一頓一頓,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裏——既然是河東難民,想必也是來恨他的——謝霖多看了兩眼,想等那人轉身迴來,即使是罵他打他也無妨,可囚車都過了拐角,也始終等到瘸子轉身。


    太陽明晃晃地映在他眼裏,囚車出城門的時候,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這就算結束了吧,即使被拋棄放逐,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他終於逃離了京城,雖然生命不再允許他享受更自由的天地,可此時依然有片刻愉悅。


    出了城,找了一片空地,解差將謝霖從囚車上拉下來,給他套上大枷和腳鐐,謝霖肩骨沒肉,沉重又堅硬的木枷就那麽硌在他骨頭上,腳鐐也是純鐵製成,實心的,抬不起腳,隻能拖著走。


    就這麽走,要走一千四百裏路。


    謝霖直了直腰,無奈發現背著這麽個沉重的木枷隻能弓著,於是又彎了下去。


    京外的景象與京城立馬就不一樣了,雖然距離沒多遠,卻已是羊腸土路,大片山林,謝霖沒帶過木枷和腳鐐,走起路來慢得很,時不時能聽到解差在他身後抽鞭子,讓他快一些。


    像是趕牲畜一樣。


    謝霖盡可能地加快腳步,倒是沒走兩步,聽到身後有人追了出來,是紀含和李屹。


    兩人不知怎麽搭上話的,居然共乘了一匹馬,追上了押解的隊伍。二人翻身下來看到他這幅狼狽模樣,臉上又露出相同的哀戚。


    紀含出示了令牌,李屹則迎上那三位解差,從懷裏掏出銀子賠笑,不知在求些什麽,趁著李屹與解差說話,紀含焦急地對著謝霖說道:「你先等著,等著我。」


    謝霖不明白他說什麽,隻看到向來溫和的男人都要急哭出來,可他雙手被縛,也無法安慰。


    紀含又抬了抬他身上的枷鎖,眼淚真的落了下來。


    「這可怎麽行的,這也太沉了,會壓壞的。」從容的男人露出了無措,隻能盡可能的抬著謝霖身上的木枷,可即使解差顧及二人身份,多等了一會,但也沒多久就催著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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