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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兒,哥們兒血厚,能跑能跳的,下次帶你見見。”他這麽說著,麵色如常地喝湯,一碗粉絲湯已被他風卷殘雲,消滅殆盡。他也許並沒有意識到,女生眼裏的“介紹給朋友認識”是多麽曖昧的語句。


    我的手頓了一下,岔開話題說:“哎呀,這家餛飩還是改建前的味道,不錯不錯。”


    “你這麽想就好。”


    “怎麽著,還能有毒不成?”


    “你想知道麽?”他賣了個關子。


    啊,斯文敗類。我忍住了想要揍薩摩耶的衝動。


    “想,非常想了!”


    “這裏啊,故事可多呢,”刹車見我頗為感興趣,清了清嗓子,用通俗易懂的語言繼續說著,完全忘記了我也學過,“十年前,這裏出具規模之時,是一個姓曹的大老板做房東。曹老板同時做著別的生意,無暇顧及,這十年來漸漸地把每個塊區轉給了不同的小房東做管理;小房東貪心,就把塊區劃成一個個更小的店麵租給做飲食生意的小老板。假設曹老板定的月租一萬,結果到小老板的賬單上,就成了一萬五了,餐飲一個月掙不了這麽多純利潤啊,小老板就把門麵往馬路上搭,再分租給做飲料點心生意的小小老板,自己收點租子。這麽一來,這兒市容麵貌衛生條件都一塌糊塗,最後被城管和衛生部門依法勒令改進。曹老板本來就對小房東頗有不滿,覺得自己被別人分了奶酪,本來想著和氣生財,這麽一鬧,索性和上麵達成一致,以整頓衛生為正當借口,收迴了全部分租的店麵所有權,並且對外重新招商。”


    說白了就是曹老板不能容忍二房東從自己身上割肉,乘著這個機會重新洗牌,劃分勢力範圍。


    “真的啊?”我憂心忡忡地環顧四周,沒想到簡簡單單吃個飯,背後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真讓人頭大,碗裏的餛飩似乎也有些變了味道。


    “前幾年外賣app剛興起,大家都在打價格戰——一份飯十塊就能吃個一葷兩素一湯——薄利多銷,盼著第一年把名聲做起來,把招牌打出去,第二年生意就好做些。誰想到曹老板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輕輕鬆鬆讓他們前期投進去的廣告費打了水漂。”


    “是麽?”我附和著,像一個專業的捧哏,專心聽刹車說話——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說這麽多話過。


    看我聽得全神貫注的,滿眼都是對他的崇拜,刹車更來了興致,繼續說道:“這重新招商後,每家店能夠按原價租迴原來的位置就已經夠嗆;還得配合曹老板要求餐飲聯動互聯網+,這難度和人工費比踏踏實實做飯高多了。有些真的隻鑽研飲食的店主撐不下去,隻能拖家帶口迴老家去了。”


    “我的天哪。”


    的確,現在留下的都是些原本受眾較高的店和網紅店,新開的店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在某幾個夜裏悄然消失,黑暗中到底有誰在流淚,又有誰人知曉。不過,那又如何呢,畢竟美食街隻有金魚的記憶,四年一過,就翻篇兒了。


    “還好這次改建沒有影響到東麵的幾家店,那幾家店也算做了快十年了,幾乎見證了美食街的興衰重建。如果那些店也關了,這美食街的傳承,也算是斷了根。”


    他目光的落點,落在遙遠的東方,我順著他的眼神往外邊看,心中大致明了。那幾家老店開在小巷子裏,由兩層小樓改裝,各自裝修風格不同,獨具特色。


    “哦?”


    “我有時候會和本科同學約在那裏,推開木門,仿佛就迴到了大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


    他說的這家店我也曾是常客,而我最喜歡的那家店叫做藍貓,位於老舊的小巷子深處,日式風格,門口放一隻半人高的招財貓,進出需要撩起竹簾,頗有撥開烏雲見明月的架勢。


    他家主打各種麵食,熱銷產品不止有日式蕎麥麵、烏冬麵,還有中式的蔥油拌麵,不僅如此,還可以混搭各種澆頭,蔥烤排骨、糖醋肉、迴鍋肉、咕咾肉、獅子頭、鹽焗雞翅、爆魚、鰻魚……形形色色,菜係不限、國別不限。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傳說中的老板娘,但我想,如此兼容並包,跳脫框架的老板娘,應該是個很有趣的人。


    藍貓是我還沒入學前,就被堂姐強推給我的店麵,她說,畢業三年,不時想念起藍貓家的韓式魷魚烏冬麵,總覺口中生津,垂涎欲滴。我懷著憧憬的眼神,在大一剛開始,就帶領八寶、辣醬和醬油衝進藍貓,大快朵頤。我和堂姐的交集,借由食物,更多一分;而我和室友們接過堂姐的火炬,拉開新故事的篇章。


    我想刹車在那個小巷子裏,也很多很多這樣的迴憶——他和我一樣是戀舊而重情的人,不由得在彼此的交流中,惺惺相惜。


    他看我吃完了,便收拾了碗筷。


    我打開背包,費力地掏出一包綠箭,拆開遞給他:“吃麽?”


    “謝謝。”他的臉上竟有一絲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接過。


    “謝什麽啊,這麽點兒東西。”


    他撓撓頭,“誒,你旁邊放的是什麽盒子啊?”


    我指了指塞得鼓鼓囊囊的包,拉開給他看:“啊?你說這個?將將將將——”我掏出兩盒華華丹,像沙球一般搖晃起來,“華華丹啊,童年必備零食好麽。我在家裏附近買了帶給我室友的,好多呢,喏,給你一盒。”


    說著我就隔著桌子扔了過去,他慌亂地接在掌心之中,打開手掌,盒子上的孫悟空在向他招手。


    “你們怎麽喜歡這種……”


    “這種傻乎乎東西是麽?”我笑笑,能夠找到和自己誌同道合一起傻叉的室友,算是莫大的幸運。


    “沒有沒有,挺好的。”他慌忙搖搖頭,低頭把玩著蓋子,“這個我記得,是哨子?”


    華華丹的蓋子是塑料哨子的形狀,挺有意思的。我小時候經常拆下來,在空曠的巷子裏吹響,像極了老式小區中的養鴿人,唿喚著散落在各處的鴿子們迴家。


    “是哨子啊,來,我演示給你看。”我伸手。


    “你送給我了。”刹車認真的護住了手裏的華華丹,捂在胸口。


    “幼稚鬼。”我嘟囔了一句,從包裏拆了一盒新的,拔出哨子吹出了聲響,我用力很輕,那一聲哨音落在在鍋碗瓢盆哐哐響著的美食街裏,像雛鳥發出的聲音。


    “你才幼稚鬼。”刹車說著劃開蓋子,倒出幾顆黑色的小圓粒在手心裏,啪得一聲往嘴裏送。


    “你才幼稚,姐姐我是大人,要迴去化妝了。”我哼了一聲,拉好書包拉鏈,端起餐盤,往迴收處走去,刹車亦步亦趨,跟在我後麵。


    “誒!你等等我!”


    “不等,就不等。”話雖如此,我放慢了腳步,他步伐比我大,兩秒就站到了我身邊。我們兩把吃剩的湯汁倒入迴收桶裏,再按照類別將碗筷放入不同的籃子裏,兩人舉手投足,竟有種無言的默契。


    我們一路往宿舍走去。


    “明天晚上油門和風鈴想組織原來社員去轟趴,你想來麽?”他當然說的是他們的真名。


    “明天?明天明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亞西利亞西利不能告訴你。”我打岔。


    “是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他唱道,唱完,他斜眼看我,這下不像小天使薩摩耶,像戴著眼鏡的哈士奇,“你的梗好冷。”


    “你也可以不接。”


    “我不接不就掉地上摔碎了麽。”


    “幼稚鬼。”我哼哼。


    “你到底去不去?”


    “明天下午我們班要開會,正好今天準備待一天,我可以晚上聚會結束再迴家。”我說著,突然意識到我沒必要和他說得這麽詳細,隻需要迴答個簡單的去或者不去。


    “好的,我去統計人數,如果定下時間,我再發信息告知你。”他說著又往嘴裏倒了幾顆華華丹,蠕動著嘴巴,像嚼著幹草的羊。


    他再一次將我送到了門口,背對著和我揮揮手,瀟瀟灑灑地揚長而去,我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哈!”


    我的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我嚇了一跳,往左邊轉去,醬油啪嘰一下跳到我右邊,抱住了我的手臂。


    “親愛的,你怎麽還是那麽遲鈍。”


    “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你還沒迴答我呢。”


    “我反射神經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說的是……”她掩著嘴笑,指指大門外,“人家離合器都把你送迴家了,你怎麽一點表示都沒有。”


    “是刹車啦——”我尷尬地笑笑:“我們就是吃早餐碰到了而已,沒有別的意思。再說了,我都要畢業了,滿腦子都是就業和論文的事兒,哪裏想的到這一茬啊。”更何況我剛和味淋表白被拒,心灰意懶,隻想找個舒服的床倒下,從此一蹶不起。


    “哎,刹車刹車,那家夥都刹了快兩年的車了,從南站都刹到虹橋了;再不行動的話,鬆江都到了。”醬油歎一口氣,拉著我往宿管阿姨的辦公室走去,她的話我聽在耳裏,噗嗤一笑。一個男生若是真的喜歡一個女孩,隻怕是會快馬加鞭,大獻殷勤,勢必三天要把女孩拿下。他不行動,隻說明了一點,他隻不過是喜歡和我在一起的感覺,而不是真的喜歡我。


    “你去找阿姨幹嘛?出什麽事了麽?”


    “我和八寶昨天就迴來了,宿舍裏桶裝水一下子就被我們喝完了。我和她猜拳,我輸了……哎呀哎呀,小李子你幫我一起搬呀。”


    我認命,等醬油交了水錢,兩個人一頭一尾,吭哧吭哧地往樓上抬水。


    “我給你出一道題……假設你是在大草原上奔波了三天,餓了三天的小猴子;在第三天的傍晚,在你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麵包樹,你欣喜若狂地爬了上去,發現自己的愛人和其他猴子正在不遠處。天漸漸的黑了,他們沒有發現這裏,逐漸遠去,我問你,你會放棄果實,下去找他麽?”


    說話間,到了五樓,我們把桶往地上一倒,往宿舍的方向滾去。水桶發出噸噸噸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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