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理解了薑平平。他知道薑平平對他喜好的這些東西偏見很大,可能之前考慮到他是青春期,又一直麵臨不斷地升學,為了照顧他的情緒,薑平平才憋住了她所有不滿。


    他覺得那隻是薑平平壓力值爆表後的一次意外。


    可是。


    「可是晚上我出門扔垃圾,」那天的一幀幀畫麵如同刻在路行舟的腦海裏,「我翻開垃圾箱的蓋子,然後,然後就看到了……」


    路行舟咽了咽,停頓的一會會裏,白子逸緩緩睜大了眼睛。


    「碎掉的,望遠鏡鏡頭是碎掉的。」路行舟的聲音也像要碎掉了,「還有我拍了很久的星雲星係,都碎掉了,碎紙機碎掉的。」


    萬裏無雲卻觀不到一顆星星的夜空下,看著垃圾箱裏的變寶為廢,路行舟握拳砸向了一旁的水泥牆,一下一下,皮開肉綻。鑽心的疼,可他停不下來。


    即便過去了三年,眼下迴憶起來,路行舟都有手背流血的錯覺。


    「那天我突然意識到,她需要的不是我,隻是一個……能符合她要求的兒子。」


    路行舟像被抽幹了力氣,垂下腦袋,肩也垮了下去。


    母愛無私嗎?為什麽給他的,總帶著條件呢?要聽話要學習好要拿第一要永遠不能敗,他做到了的,為什麽還是換不來一次「可以」呢?


    路行舟不明白,他質問了自己一遍又一遍為什麽非得去丟那袋垃圾。然後從那天起,偷偷去選修,偷偷重新攢齊了設備,偷偷看星星。


    他把路行舟關了起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那天早上,我突然找你幫忙,因為我很……怕。我很怕她不高興,我真的很怕她會再——」


    白子逸忽然傾身環住了路行舟的脖子。


    緊緊的,他給了路行舟一個結實的擁抱,像每次見到哈利,韋斯萊夫人都會做的那樣。


    路行舟僵住了,他聽到白子逸在極力阻止他陷入假想的壓抑海潮裏。


    「別說了。」白子逸拍著路行舟的背,「不說了路行舟,不開心的我們就不要說了。」


    溫溫的梔子花香,來自白子逸的強烈安撫。是薑平平幾乎沒有給予過他的東西,讓人捨不得去推開。緊繃被漸漸抽走,路行舟就這麽肌無力似的靠在了對方肩頭。


    「你別怕。」白子逸慢慢地說話,路行舟的胸腔被共振得發麻,「我幫你保護它們,不要怕啊路行舟,不會再來一次了。」


    信誓旦旦的,很像已經穿好了鎧甲隨時準備戰鬥。


    路行舟什麽都說不出來。


    滿天星在眼前,熱量從另一節奏的心跳灌進胸口,他失著神,輕輕迴摟了一下白子逸。


    世界變得像一座無風經過的湖泊。


    「感覺好點了嗎?」良久,一直在背上輕拍安撫的白子逸才再次出聲問到。


    路行舟點點下頜。


    「那就好。」


    白子逸在耳邊笑了笑,他撐著路行舟的肩直直身,坐了迴去。想起自己剛才一衝動就幹了什麽,他有點不好意思:「歡姐說,難過的時候,找個人抱抱會好很多。看來是真的。」


    可路行舟身邊沒有這樣能讓他抱抱的人。


    他扯出一個想寬人心卻有點難看的笑臉,白子逸驀地有些嚴肅,「別總想難過的事了路行舟。人難過太久,容易生病的。」


    路行舟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病態。那些消解不掉的茫然還是一團迷霧,他也還是深陷沼澤般沒有辦法。


    他隻能和留宿那晚一樣,詢問起白子逸。


    「我要怎麽做才能……好過一點?」路行舟無助起來,他習慣性責備自己,「別人都覺得我媽是對的,都覺得我媽給我選了一條最輕鬆的路,我知道我隻要按她說的做就能得到很多別人沒有的東西。可我就是……連這樣也做不好。」


    白子逸沉吟須臾,再開口時,他給了路行舟一個從沒得到過的正向反饋。


    「或許隻是因為你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人有了渴望,才會有痛苦。」


    說著,他往後挪挪屁股,空出和路行舟之間的地毯,又用雷射筆在上麵點了一下,「假設這是你。」


    他以點狀路行舟為圓心畫了個小圓:「那這個圈就是你現在擁有的生活,大多數人隻會呆著這個舒適圈裏,因為這樣最簡單。」


    半徑逐步擴大,白子逸畫出三個同心圓,由裏到外一一點過,「這個圈叫認識自己,這個是接受自己,最後是成為自已。」


    「每跨過一個圈,麵積都會變大很多,所以未知和恐懼就會更多。想再跨一個圈,就需要克服更多的障礙。你現在覺得很難,是因為,你在這。」


    紅點落在第二、三個圈圈的邊界。


    「你認識到了自己,可好像又沒完全接納自己。你想擺脫,就要選擇,有選擇就必然有放棄。」


    白子逸伸手覆蓋住路行舟的膝蓋,「其實放棄要比努力厲害得多,當然就會更難。所以不是你做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怎麽做。你隻是還沒下定決心怎麽選。」


    是這樣。


    在那件一次就足夠ptsd的事情之前,薑平平說的每一句為他好,他從沒質疑過。他可以說服自己不快樂地接受著薑平平式的「愛」,但從沒想過拋開自己的喜歡。


    可平衡點就是不留情麵地被打破了。


    他被圍困在了既接受不了現狀,又反抗無能的死循環裏。薑平平的期望越來越大,他把自己越藏越深。於是越沒辦法,越煩,越厭惡。惡性循環,夜以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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