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剛下過雪,棧道的路麵有些濕滑,走起來比平地要費勁一些。


    爬到一半,方嘉禾就有些累了,他坐在沿路修的公共石凳上,問莊越還有多久。


    莊越爬了這麽一會,連唿吸都沒怎麽亂。方嘉禾覺得莊越是因為經常騎行,耐力才會這麽好。


    莊越停下來,跟他隔了十多步台階。


    太陽漸漸西沉,光線也變得暗淡,道路兩旁的樹木也隻剩下朦朧的輪廓。


    他仰頭看向莊越,覺得腳步沉重,唿吸聲也明顯起來。


    「方嘉禾。」莊越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莊越的聲音很好聽,有變聲後的低沉,但音色很冷,即便隔了一段距離,方嘉禾也能準確無誤地聽清自己的名字。


    莊越沉默幾秒,方嘉禾隔著夜色去看他的剪影,好像看見他的肩頭沉了沉,而後走下來,對他伸出手:「別磨蹭。」


    莊越的手心很熱,手背又被風吹得有些冰涼,抓住方嘉禾的手很有力,帶著他往前走。


    最後到達山頂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適時同白日交接,將交界線映得發白。


    方嘉禾吹著風,看著一盞盞燈光亮起,黃色的路燈綿延成一條條暖色的綢帶,將城市包裹起來。


    莊越把一直提著的口袋遞給他,沒說明裏麵是什麽。


    裏麵裝著一個有些扁的長方形盒子,方嘉禾打開後,發現是一整套《芬尼安的冒險》最新出的限量徽章。


    幾個月前這本連載多年的冒險故事終於迎來了大結局,芬尼安成功打敗了界的反派,安全迴到了自己的世界。臨走之前,同他一起經歷的夥伴紛紛送上了自己的禮物。


    合作方也趁機推出了周邊商品,這套徽章需要預約,並且限時限量,方嘉禾被學業和陪伴母親填滿了所有的空餘時間,錯過了預約的時間,而轉賣的價格要比原本的價格貴上十幾倍不止,可能還會繼續上升。


    方嘉禾還在考慮是否要買,沒想到莊越居然買到了。


    「是送給我的嗎?」方嘉禾有些不能確定,抬頭去看莊越的側臉。


    因為無論是去預約,還是高價收購,都不像是莊越會做出來的事情。他對這個故事不感興趣,收藏徽章並不能為他提供任何價值。


    莊越低頭掃了幾眼徽章,盒子很大,十個人物造型都分別裝在小盒子裏。


    「不然呢?」莊越收迴視線,「拒絕權在你。」


    「謝謝。」他看著莊越,盡管後者正在眺望城市,他還是很認真地表達自己的感謝,「真的,這是很棒的禮物。」


    這一年來,母親又大大小小動過幾次手術,不是器官衰竭,就是傷口感染。他看著母親的身體日漸幹癟,像是被抽幹水分的花朵,等待的隻有枯竭的後果。


    盡管母親不說,可方嘉禾能注意到她的生命力在消逝。他見過母親寬大衣服下瘦弱無力的小腿,長久的不運動讓她下肢的肌肉開始萎縮。


    他有過恐慌,偶爾會不可避免地幻想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但想再多也沒有意義,因為母親還在他身邊,他應該珍惜每分每秒。


    他學著在母親麵前掩藏自己的不安,分享自己的日常,試圖為這株即將幹枯的大樹灌溉更多的養分,可惜隻是杯水車薪。


    父親忙碌,母親患病,曾經讓他感到幸福的家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讓他有些害怕。


    莊越送來的禮物讓他短暫想到自己看過的那些故事,也有過真正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大概是他這個冬天裏,唯一感到高興的時刻。


    而在隨後的三個月裏,夏冉像是終於捱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她每天都在病重房裏,靠營養液保持身體的基本體徵,而那些還在運轉的儀器,是她生理意義上活著的象徵。


    葬禮定在了春天,父親說母親最喜歡春天,是鮮花盛開,生命重新擁有活力的美好季節。


    方嘉禾記得那天天氣陰沉,灰白的雲層遮住了天空,從清晨開始,就一直在下小雨。


    追悼會在離墓地不遠的殯儀館,父親出麵進行了簡短的追思演講,隨後便是其他人的悼念時間。


    方嘉禾領了一朵白菊,放在了照片前麵,然後站在旁邊,接受其他人的弔唁。


    之後的具體過程,方嘉禾已經記不太清,有很多人過來誇他懂事,勸他節哀,他麻木地點頭,說一些感謝的話。


    晚上迴家的時候,方啟華要招待遠道而來的長輩,讓方嘉禾先迴家休息。


    家裏的燈仍是開著的,不同以往的是,裏麵並沒有歡迎他迴家的親人。


    方嘉禾坐在岔路的長椅上,潮濕的空氣將他攏住,冷風從領口灌了進來,細密的雨滴潤濕了他的頭髮。


    他覺得眼睛發澀,心口也很堵,好像下一秒就能痛哭起來,實際上他沒辦法擠出任何眼淚。


    他覺得有些對不起母親,因為自己沒有為她落淚,會不會他其實根本沒那麽傷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麵坐了多久,身後忽然有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轉過身去,看見莊越撐著黑傘。


    過了春天,莊越就滿十六歲了,冷淡的氣質比從前更甚,身量也比同齡人高一些。


    莊越走過來,方嘉禾垂下眼,不想讓他發覺自己的心情很糟糕。


    莊越沒說安慰他的話,隻是把自己騎車常用的頭戴式耳機戴在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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