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洛默默抱膝,將臉埋進膝蓋。


    燭火搖曳了一晚上,姐姐連夜縫好嫁衣,寧洛則蜷縮床角,一夜未合眼。


    待清晨鳥鳴,寧洛將趴桌上沉睡的姐姐抱上床,自己穿上了婚服。


    他知道姐姐睡得沉,隻要睡去了,敲鑼打鼓都難醒的。


    他執筆墨,寫下訣別書:「長姐寧紓安,承蒙照顧多年,洛無以為報。唯此一次,任性一迴,不求原諒,隻求姐姐不掛念,不記恨。草蓆下有我這幾年存起來的錢票,待祭祀大典後,姐姐就逃離吧。」


    寧洛折起書信,壓在燭台下。


    為了避免鑼鼓嗩吶聲將姐姐吵醒,天還未亮他便蓋上蓋頭出門,一路往祠堂走。


    不久後,鑼鼓喧天。


    寧洛放緩腳步,小步前行,使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女子。


    耳邊響起唏噓聲,圍觀的人不少,閑話自然也不少:「寧紓不是還有個弟弟嗎?姐姐出嫁怎麽都不來送送!」


    「嗐呀,他那個弟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全靠寧紓在外麵掙錢養家,怕不是有什麽疾病呢!」


    「是呀,平時就沒見過他弟弟出門。搞不好,早就死了,是寧紓自己臆想的呢。」


    「你這也太誇張了。」


    「那怎麽姐姐出嫁,作為弟弟的連送都不送!」


    「大不敬!嫁給殷將軍是他們寧家祖上積德,不送是小事,失敬是大事!」


    寧洛低著頭,透過蓋頭下擺露出的縫隙,瞧見一人伸來一條紅布。


    這是將山縣的習俗,中元冥婚時,會有人搬著殷將軍的神像來迎親,與新娘同牽一條紅布,同行往殷祠堂。


    寧洛接過紅布,與神像同行。


    一路磕磕碰碰,幾次險些摔倒。


    雖是冥婚,也有禮數。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隻需夫妻三拜即可禮成。


    他順著紅布的方向轉身,聽司儀高聲念道:「將山縣之福澤,獻寧家女一位,願殷武神庇佑,保將山縣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人物康阜——」


    他與那神像對拜,禮成,耳畔嗩吶聲起,冥幣漫天飛。


    他被人抬進棺木,眼前漆黑,耳畔響起錘子碰釘的聲響,環繞一圈,又安靜了。


    誦經聲、木魚聲、稀稀拉拉的許願聲充斥整個祠堂。


    喧鬧在外,寂靜在內。


    寧洛感到無奈,自己飽讀史書,也曾一腔熱血要為國家效忠。奈何現在隻能躺棺材裏等死。


    「唉……」寧洛輕嘆一聲,掀開蓋頭,翻身側躺,想尋個舒坦點的姿勢睡一覺,說不定一覺不醒就能結束這無奈的人生了。


    可這木板硌得他生疼,才躺一下便覺得渾身難受。


    過了許久,棺外已經悄無聲息。


    他睜著明眸大眼,在這漆黑的狹小裏不見天日。


    依稀聽見開門聲,然後是什麽東西撫摸棺材板,緊接著是鋼釘被撬起的聲音。


    寧洛心頭一震,立即擺正姿勢放下蓋頭——倘若被人發現新娘是假冒的,那在外出逃的姐姐也會有危險!


    可轉念一想,誰又會趁著四下無人來撬棺木呢?莫不是寧紓?


    寧洛心中莫名生出些期待,同時又感到不安。


    若真是寧紓,中元深夜闖入祠堂劫棺實在是太過冒險的舉動了!一旦被發現,必會被亂棍打死!


    釘子撬起的速度很快,劫棺人似乎並沒使多大力氣。那斷然不會是寧紓。


    隨著棺材板被推開,寧洛終於瞧見有燭光透過紅蓋頭,隻是那人不做聲,不好分辨來者何人,是男是女,是惡是善。


    於是寧洛以不變應萬變,繼續保持平躺姿勢。


    忽的聽見很輕的一聲笑,令寧洛感到不明所以。


    那人伸手將寧洛從棺中抱起,直往祠堂外去。寧洛自然的將頭靠在那人的胸膛。


    孔武有力,步伐沉穩。應是個男人。


    寧洛有意識的垂眸,透過那晃動的蓋頭下擺瞥見那人正著一襲玄衣,抱著寧洛從側門走出祠堂。


    側門出祠堂,再往東走300米便是後山亂墳崗。


    當無名墓碑從寧洛眼底一晃而過時,寧洛才知自己已經到了這場冥婚的終點。


    可又覺得奇怪——按照習俗應是三日後才被人抬棺埋入亂墳崗,怎麽今日大婚便直接送來了?且不帶木棺,隻將人送了過來。


    寧洛心一提,抬起了頭——莫非這人就是殷故?


    可殷故已經死去上千年,怎又真的會來成婚?


    寧洛不敢再動了。


    他努力沉下心,側耳傾聽,抱他離開的那個男人並沒有心跳,也沒有唿吸。


    史書記載,殷故當年皇宮自刎後,又被當朝皇帝割下頭顱懸掛城牆三年。殷故屍身運迴將山縣時也是具無頭屍,所以工匠為他塑像時並未塑出頭顱,至今祠堂中供的還是一位無頭武神。


    若現在抱人出棺的男人真是殷故,是否也如神像一般,是個無頭之神?


    雖被供為神,寧洛想到這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忽然男人停下腳步,將寧洛放了下來。


    寧洛有些猶豫,落地後還一動不動的站著,他低頭,瞧見那男人正與他相對而立。


    忽然一隻手伸來撩起蓋頭,寧洛不由得心頭一緊,屏住了唿吸。


    那手緩緩掀起紅簾,寧洛隨它一起緩緩抬眸。他腰間掛枚玉佩,胸口至肩懸著一條銀鏈,再抬眸,那脖上並非空無,而是一副少年臉龐。卻隻能瞧見他揚起的微笑,再想抬眸多看一眼時,他便成了一道黑色粉塵,隨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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