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訣陵端量她一陣,將那些個不知該說不說的話藏好了,這才移目沈復念:「明素,你眼睛近來可好嗎?」


    「就那樣。」沈復念說,「下月會來一赤腳大夫,說是治眼睛很有法子,我著意托人請他來替我瞧瞧……嗐,那麽多年了,早習慣了,看不清東西又如何呢,該看的從前便看夠了。」


    席間正吩呶,外頭忽而伸進一隻玉笛,直把簾子挑了起來,旋即探進來個濃紅華袍的朱玉公子,那人拱手笑道:


    「諸位,來遲——!」


    燕綏淮說:「侯爺該罰啊!」


    江臨言說:「況溟,坐。」


    李跡常說:「阿溟,咱倆可有多少年沒見了?」


    諸人不約而同地投目過去,唯有宋訣陵端端坐著,頭也不迴。


    季徯秩來時因著上山問候徐雲承耽擱了,好在提先囑託過李跡常,盡管讓小廝與姐兒上菜,莫要等他。這會兒見著席上熱鬧,自是歡心不已。


    然他的眸光流轉,在撞上那紫錦衣時驀地凝滯如濃霜。他踱步過去,見那美郎君委身觥籌之間,這會兒已然醉目迷離。


    季徯秩不信他會醉,隻略略駐步,落落大方地問候說:「二爺。」


    四目相對,那鳳眸裏釀的是欣喜麽,還是迷惘,是清淨?季徯秩看不懂,索性挪了瞳子。


    宋訣陵倒是起身往燕綏淮那邊擠了擠,在身旁為季徯秩空出個位子,說:


    「侯爺,坐罷。」


    季徯秩眺著那挨著牆根的位子,踟躕幾分,才笑著接下:「成,那便多謝二爺!」


    宋訣陵良久不張口,幸而他對麵坐著那沈復念,便笑問:


    「宮裏都還好麽?」


    「好著呢!就是梅氏二人都跑東宮去了,如今堂上與我一般年紀的,屈指可數。我在一群白髮人中間立著,罵人也得考慮考慮黃泉路勢,說話總也不得勁!」


    「那兒到底不是四疆,你若總帶著要刨根問底,似乎他們是個藏汙納垢的碩鼠的口氣,那些個老大人哪肯服氣?」季徯秩道,「無妨,你最是高節清風,來日叫他們瞧清你的真本事便好。」


    「他們不服氣的哪裏是你,不服氣的是你那『鹽梅舟楫』的沈家。」宋訣陵淡漠地掀了嘴皮子,繼而很快又被李跡常遞過來的酒給賭上了。


    「無妨。」沈復念笑說,「沈府抹牆的那些個爛泥巴都給我颳了,來日這沈家所指便單單是我沈復念,我會叫他們改觀。」


    江臨言斜身壓著李跡常,探來個腦袋,問:「阿溟,聽聞你前些日子跑壑州去了,九尋可好?」


    季徯秩抿了口溫酒,說:「好嗎?我也不清楚了,身子不壞,隻是精神總萎靡不振。」


    「聽聞他迴絕了白家親事?」


    季徯秩頷首,銀冠紅玉在燭火映照下似乎下一剎便要滲露顆顆飽滿的水珠。宋訣陵斜眼瞧著他交領與下頜之間的那段瑩白,咚地滾了滾喉結,叫烈酒往下燙去。


    季徯秩說:「師侄問過賀大將軍,那人說自打九尋得了溫師叔死訊後,便一直那般蔫了似的,雖說嘴上從不言說,夜裏掀帳進去,做夢淚總流……幸而葉王歸山,一切總有好來時。」


    宋訣陵擱下酒碗,說:「他的心思掩不住。」


    江臨言抱著一壺酒,對嘴澆去,又抬袖囫圇抹了,說:「何必掩飾呢,人若不得道成仙,便隻能活這麽一遭,輪迴走一遭,人非前人,世非前世,大逆不道點又怎麽了?」


    「你最離經叛道。」辛莊明道。


    「嘿、從前你師父師叔皆是給朕捧哏的,這會兒來了你這麽個總敗人興的,當真是不習慣……」江臨言掀睫前望,將壺嘴搭在唇沿,笑說。


    辛莊明戇直得很,也不下那江臨言搭好的階,隻說:「您便直說想我師父了不成?」


    江臨言不吭聲,那抱著沈長思的遺刀睡了有一陣的李跡常,忽而從嗓子裏流出那麽不知問誰的一聲:


    「你去看望過你師父沒?」


    「看了。」季徯秩說,「側旁種的竹子委實翠。」


    「他生前便潤竹,是個實打實的竹福星。」江臨言說。


    「家兄也愛竹呢!」季徯秩笑道。


    「嗨呀,你哥他就是因阿深他才栽竹!」江臨言說罷看向徐意清,難得支吾起來,他問,「徐姑娘……阿慮他……還好麽?」


    徐意清垂笑:「好忙,沒事也忙,不得一刻清閑地忙著,胡亂地忙。」


    「噯、阿紀他死了也有一年了……」江臨言仰天,手上那吃空的酒壺掉於氍毹當中。


    燕綏淮遽然以酒碗砸桌,說:「宋訣陵個王八蛋混子,若非他不肯將阿紀的死訊早些告知朔蕭,他又怎會在歡喜迎他兄長之際,得了碎屍棺!!!大喜大悲啊,世間有幾人能消受!!!沒心的狗崽子!」


    燕綏淮說到情濃,眼淚直淌,隻是震桌灑出的酒水大半都潑在了對麵的王爺身上。那李跡常卻因困意濃,僅僅睜眼擰了擰濃眉,不作其他反應。


    燕綏淮愈思愈發覺得空虛,便顫聲起來:「肩上好輕……遊、遊嘯呢?我……我的……」


    李跡常難得清醒些,瞪眼看向那燕綏淮,怒道:「我、我的、遊嘯……」


    眾人皆含著口酒,就等李王驚天地泣鬼神的後半句話,哪知那人的華袍一抖,便喊道:


    「遊嘯是本王的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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