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們……」


    付溪雙手插著腰,雲淡風輕:「可不就是巽州守備軍?那些牆頭草,這才幾天便倒戈了。——魏尚澤那懦弱到家的孬種,除了姓魏還有屁的本事?」


    他說罷,捏指吹了個指哨,喚來一匹飛馬,自個兒登馬後又將那白淳也給拽了上去。


    俄頃,馬腹叫濕鞋夾緊。那馬仰脖嘶鳴,隻帶著二人朝北邊的兌州奔去。


    ***


    付溪一路好趕,在黎明時分趕到了兌州邊城,隻三日便整好兵馬,誓要奪迴巽州。


    誰料他好容易行至前些日子身處的河灘,卻見那地兒已然被河水淹沒。


    ——巽州昨年遭雹災損毀堤壩,河水流得太快,沖走輕沙,叫重石都提先往這兒落,漸漸堆高。自那時起河床便有所抬高,今夕大雨連下幾日,河水皆漲滿了往灘上溢,那新修的石壩哪裏攔得住?


    恰這時,函使匆忙打這兒來,將燕家軍北上和壑州兵放季入京的消息一併朝付溪砸了過去。


    付溪何其聰明,短短一瞬便知他們薛黨今後無論做什麽都似拿雞毛敲銅鍾,白費勁。


    付溪站在雨下,怔怔瞧著那被衝破的堤壩,笑得險些嗆著自個兒:「薛止道啊薛止道,你說你對不住我,原來是憋著這糟爛!——哈哈哈……這般大的雨,這般冷的冬,若是居無定所……薛止道,你說啊,若是你,你能不能活過這寒冬?你再說說,今兒下遊的千戶人家,到明年春能活幾戶呢?可我現在不能修壩,要去救你啊!!」


    雨水在他的麵上亂滾,他抬手下令不攻巽州,轉而提刀直奔京城而去。


    他一路上不吃不喝,行屍走肉似的翕動鼻翼唿吸。


    那倆消息一舉燒空了他一切願景,他的心髒已被蛀蟲啃咬得一點不剩。


    他機關算盡,他還是沒能比過林題。


    ***


    付溪到達繾都之時,恰是溫率領阜葉營歸降之後不久。


    他沒有觀察局勢,莽撞地沖入了城門大敞的繾都。接應他的不是城樓密密的強弩,而是季徯秩砰地砍來的長劍。


    付溪力氣不小,可是他一個文官,要如何才能戰勝那經年習武的龕季營主將?好在他毫不露怯,哪怕血隨著涕淚橫流麵上,也依舊持刀前刺。


    季徯秩哪裏會怕他這麽個門外漢,隨劍送去的幾掌便叫那人險些嘔出血來。


    付溪喘不來氣,微微啟唇,腹部忽而一緊,緊跟著便跟出了淋徹馬頭的幾口鮮血。


    季徯秩握劍端量著他,問:「閻王爺,從前你眼睛不最是尖嗎?這般不自量力的吃虧事兒,今朝怎麽上趕著幹?」


    付溪拿手背胡亂抹血,哼笑一聲:


    「閻王爺?什麽閻王爺,老子既斷不了朝堂生死,也決定不了自個兒的命,說是苦命人還差不多!」


    「你若好好待在老巢裏頭,誰能要你命?」季徯秩慢條斯理地以袖拭刀,叫那光亮劍身接住付溪毫無血色的麵龐,「你迴去罷,現在沒人有工夫找你算帳。」


    「他娘的,怎麽巽州下雨,繾都也下雨?」付溪自嘲似的舔舔潤濕雙唇的血,又啐出口血沫,說,「難吃!」


    他胡亂接話,又拿大拇指搓了搓手中那銅荷花刀堂,旋即攥緊刀柄朝季徯秩送了過去。


    季徯秩清楚付溪此刻神識不再如常,多半失了對生命的渴求,便說:「你是好才,理當把自個兒收拾了,再打磨打磨,來日做青天老爺!」


    「你給老子個屁的機會?!!」


    付溪吼出一聲,揮刀猛砍過去。然而他隻知順著刀勢直揮直砍,叫季徯秩躲避得不能再輕易。


    季徯秩躲得久了也難免煩躁,忍無可忍地罵了付溪一聲「胡鬧」,便收劍歸鞘,要避開他去打薛家軍。


    那付溪卻霍地伸手攔人,將那被雨水泡爛幾角的欠條往季徯秩胸前一摁,說:「給老子記著,等日子安定下來,去向魏尚澤討債!你可得記清楚了,這錢不是老子欠的!」


    「什麽?」


    季徯秩困惑地蹙起眉頭,待反應過來正要說用不著還時,心髒忽而怔忡一跳,他趕忙展臂去收那付溪手中刀。


    可是,太遲了,那轉了彎的刀,先他手一步,貫穿了付溪的胸膛。


    「呃、實在是痛。」付溪說著,上身已然栽倒在馬鬃上頭,令適才嘔出來的血糊了自個兒半張臉,他吃痛仍笑,「這就是因果報應!」


    不待季徯秩說些什麽,他已在雨中放聲大哭起來:「況溟,憑什麽啊?憑什麽我步步為營,卻還是贏不了那林詢曠和徐耽之?」


    眼淚順著淚水嘩啦淌著,那付溪始終沒停止哭喊。季葉二營將士將季付二人團團圍住,皆不知所措。


    季徯秩看付溪流淚,又見刀身已經碾碎他的心穴,便輕輕吹出一段白霧,抽劍割破他的頸子還叫他快些解脫,說:「闔眼罷。」


    那繾都三少君之首栽至馬下前,臨空自袖間勾出一塊節度使令,他拋上去,說:「歸你了。」


    隻一剎,付溪的身軀便狠狠砸在了青石上頭,刺穿心髒的長劍被反推出來,疼得他眉頭驟擰。頸間血冒得太快,他仰頭說話工夫,頸上肉色已被遮了個大概。


    「你、你是稷州好侯爺,我啊……我是繾都爛內兄!」


    季徯秩明白,付溪說了這般多,如今重提「內兄」二字,為的就是望他能照顧好付荑,於是他盯住了那人強撐不閉攏的眼睛,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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