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思不知所以然,安分照做了,哪知李跡常三下五除二便將抹了藥粉的的長指摁在了他那條燙舌上,笑道:


    「直接嚼怕你沒氣力,拿水沖服又怕你吐。心肝兒,你就這麽舔著吃了罷!」


    「髒……」沈長思牴觸地把第一口藥自他指腹卷了下來,而後掙紮著把頭連連後仰。


    李跡常摁住他的腦袋不叫他退,說:「把藥給舔幹淨了!——髒什麽髒?老子拿玫瑰露淨了手的!」


    「我說,我嘴裏頭髒!」沈長思怕咬著他,費力把齒收了收,含糊道。


    「咱們都什麽交情了真是……你同我論什麽髒不髒?」李跡常笑起來,「若非怕你不樂意,師兄我早用嘴給你對著餵了。」


    沈長思疲倦笑笑:「虧得是你,這時候了還有功夫同我說笑!」


    那虛弱的人兒環視周遭,隻見帳內郎中麵上都掛著和氣的笑。他緩緩將手從褥子裏伸出來,又在瞧見上頭裹滿的白花花細布之際,無力地將手摔進了褥子中。


    他不敢細瞧,李跡常卻捉了他的手出來,說:「沒事兒!拿刀沒問題!你怕什麽?」


    沈長思於是眯眼瞧了瞧。


    十指皆在,一切如常。


    他舒了口氣,可眼前依舊冒金星,心裏照舊咚咚跳,原來他還是覺得不對頭。


    「別看了,傷著呢,少動手!」李跡常說著將他的手又拿褥子給掩住。


    沈長思皺了眉:「有幾根好似動不了。」


    李跡常隻把左眉梢壓低,說:「郎中說那壞血還沒排完……再過一陣子便好了,你甭動!」


    沈長思見他壓左眉,眼神即刻黯了黯,正要質問他可是同自個兒說了誑,卻先聞帳外高聲。


    「世子爺!——」


    李跡常副將薑瑜在外頭高唿不止,那李跡常見薑瑜誓不罷休,便爽利把盛了藥粉的紙折成簸箕狀,可勁給沈長思灌下去了。


    沈長思被他作弄得眼淚都出來了,好容易把藥給咽了,幹咳幾聲,罵道:「早這樣不就行了麽?適才朝人嘴裏伸什麽指頭呢?」


    李跡常把手伸瓷盆裏淨手,笑道:「看你蔫了吧唧的,鬧鬧你!」


    「你就可勁鬧我,鬧沒了有你好受的——你快走走走,外頭有人找!」沈長思揚著下巴催促。


    「噯、幹嘛趕人!這不洗手呢嘛!心肝兒你快縮迴那暖衾裏頭享享福,日後傷好了,可又得枕戈待旦。」


    「心肝兒什麽心肝兒呀?好師弟,快給師兄麻利滾了,你前邊自稱師兄我還沒來得及教訓你!」沈長思遲疑半晌,忽而又張嘴,「續舟,我這傷,還養得好麽?可會死麽?」


    李跡常頓住了腳步,良久才背身笑道:「胡說!」


    ***


    李跡常走後,下人們進來給沈長思點安神香,麵上皆懸著不落的笑。


    好生古怪,到底有什麽東西……


    沈長思心裏頭的不安定漸趨沸騰,他斜身躺著,身上的褥子往下滑,滑到腰處忽而不動了。


    他的耳朵忽地嗡嗡作響,隨之有被高馬踩斷腿腳的場麵入腦,踩得那般的重,該是保不住了才對。


    沈長思顫著裹作木匣的手去撥褥子,唯見自個兒一隻褲筒空空,另一隻拍打許久仍無知覺。


    「廢了,雙腿都廢了……」沈長思凝滯的瞳子霍然晃動起來,「那怎麽行軍,怎麽騎馬呢?」


    沈長思一想,一口血猛然自口中噴了出來,身上遲鈍的五感逐漸變得清晰,渾身都疼得好似正被野獸撕咬。


    疼,連唿吸都疼。


    沈長思搖著腦袋低笑幾聲,故作鎮靜地要一老奴過來。哪知待那人挨近了,他卻顫了聲:「這會兒世子他們不是該在打仗麽?怎麽就能來這兒照顧我?」


    老奴抹著淚,說:「沈大將軍,您已經昏了有半月了!咱們營與烽謝營那仗輸得很徹底,如今李家不斷東撤,已賠上了東邊好些座城池!今兒世子爺他為了湊您的藥錢,變賣了好些李家田契……營裏將士們更是個個扒著菜根吃喲!唉!」


    沈長思含淚,說:「這些吊著我命的藥,貴罷?」


    老奴濁睛猛縮,他自知多嘴,急忙給自個兒扇巴掌。那沈長思勸說未果,便要親自去扒開他的手,然一探身便摔下了榻。


    他實在沒力氣,索性躺倒在地,不禁想——


    單腳鳥,立得穩嗎?雙腿廢疾的武將,千瘡百孔的人兒,在這世上活得下去嗎?要他迴沈家折騰復念,他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李跡常在外頭同副將薑瑜交代事務,聽聞內裏動靜趕忙閃身進來。


    那癱倒在地上的人這會兒艱難地用肘子撐地爬動,見李跡常過來,逕自抱住了他的雙腿,將他撲倒在地。


    外頭日光很曬,風卻浸透了深秋的寒涼。沈長思的髮絲不斷被吹動,他淡淡地問李跡常:「續舟,你同我說,都發生了什麽?」


    李跡常看向帳簾,示意探腦袋進來的薑瑜把門給散下來。那人兒照做了,叫這午後營帳暗如深夜。


    「何必在意那些過去的東西?」李跡常撥他的頭髮。


    「給我講講罷……」沈長思用那裹作一團的手拍打著李跡常的胸膛,紅著桃花目低聲央求。


    李跡常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十五日前……」


    ***


    辛莊明吊腿於馬背,下腰自沙中撈起那奄奄一息的血人。


    「駕————」一陣疾奔揚起黃沙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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