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都枯了。」魏盛熠盯著窗框之外。


    都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瞥見了那些蔫壞泛黃的草,不由得悲哀地說:「今載隻怕還沒入冬,這兒便會枯盡了……人和牲畜又要餓肚子了。」


    「所以你們就打定主意要來搶魏的東西嗎?」魏盛熠說。


    「若非你們停了互市……」


    「可如今互市又開,你們卻依舊不知消停。」魏盛熠說,「公主,莫要找藉口了。你們秦人的野心,太過昭然。」


    那都蘭顯然並未被魏盛熠這傲慢的態度惹惱,隻說:「我聽聞你在魏有個愛人,他和你一樣,是個男人。」


    秋陽鑽過翻飛的帷簾進來,溫柔地親吻著魏盛熠的麵頰,他含笑輕輕嗯了聲。


    「我們蘅秦人不容如此癖好,男人同男人廝混乃對長生天的大不敬,」都蘭難得垂了眼睫,那被紅紙抹得艷紅的唇被她咬了住,「你這癖好……在我們這兒可是要殺頭的。」


    「朕不是蘅秦人。」魏盛熠調子仍是不變的輕淡,分明音色沉如鍾鼎,卻聽來如泉如玉。


    都蘭自作主張將頭冠取下,她甩了甩披散下來的栗發,說:「我以為你會為了獻媚討好我們,想盡法子說自己是個秦人。」


    「最後幾日了,要朕誆人求生,豈非太憋悶。」魏盛熠道。


    「你果然知道此行兇險。」都蘭冷眼看他,「你這樣聰明,何必自討苦吃?」


    魏盛熠沒把視線從外頭慢騰騰離去的草原上挪開:「朕早便不該存於世上,此番不過是歸去。」


    爹想叫他死,娘亦然。後來百官想叫他死,竹馬想叫他死,誰都想叫他死,然他們都不明白,最想叫他死的,恰是他自個兒。


    「可這根本不是你死便能解決的大事。」都蘭說,「我二哥他……他想要的是一整個鼎州!你此行,會害死多少魏人,你不清楚?!」


    「他有這個本事嗎?」魏盛熠猝然哈哈大笑起來。


    都蘭攥緊拳頭:「你們魏人總是這般的自負!這般倨傲終有一日會叫你們吃盡苦楚!」


    魏盛熠側耳不知聽什麽,聽了好一陣子,沒搭腔。


    ***


    轎子經了好一陣子顛簸,終於停下。


    「這就到了?」魏盛熠問。


    「嗯,到了」都蘭動了動那藏在袍中的手,隻聽「鏘」地一聲,一把短刀於她袖間出鞘。


    魏盛熠並不怕,隻說:「公主,你勸朕莫自負,可朕瞧那自負者是你才對。朕若是你,定然會將那把刀藏嚴實了,決計不要叫一個身量比自個兒高大不少的男人知曉原來朕手裏還藏著一把刀。」


    說罷那都蘭執刀之手便被魏盛熠倏地握住,隻一剎腕骨便似乎要崩碎。


    都蘭望進那人眼底,他眼波中不掩的癲狂終於叫她生了絲倉惶。


    可魏盛熠並不打算傷她,很快便把都蘭給放了。她努了努嘴,拿刀抵住他的腰身,催他出轎。


    後來魏盛熠也沒做反抗。


    他被匆匆上前的侍從用麻繩捆縛雙手,而後推搡著向前行至一坡。他踩著沙石,眺望而下,隻見坡下草野布列著數十萬蘅秦騎兵,浩蕩如蔽天巨物,呈撼天動地之勢。


    都蘭這時對他說:「我二哥他來日未必會答應將久羌送去魏救人。可我願對長生天起誓,若是你安穩聽話,我定會將藥草差人送至魏救那山上民。」


    魏盛熠嘴角漏了一縷笑,他平靜地說:「那便有勞公主。」


    都蘭錯愕不已,卻也並不多問,隻凜冽道:「我瞧過你隨從的那位吳將軍,臂長腰勁,雙腿也格外有力,他身下那匹馬也是價值千金的好馬,不出差錯他應是個出色的馭手。」


    「是啊,當年北邊老將都跑不過他同他那匹寶馬。」魏盛熠道。


    魏盛熠答話時沒有迴頭,隻望著秦甲籲氣。連天的芳草被烏壓壓的秦甲所覆蓋,那些人麵上抹著牲血,顯然已行過開戰祭天之禮。


    都蘭見魏盛熠無動於衷,警覺地迴身去尋適才還跟在身後的吳紀一行人,卻見他們不知何時已沒了蹤影。


    她的心髒咚咚加快了跳動,手上刀再一次架上了魏盛熠的脖頸,她道:「說!那些人兒呢?」


    魏盛熠死不作聲,便被她踹了腿肚子,由侍從摁著跪下。刀尖懸到眼珠子上,他卻隻是緩緩迴應:「不知道,估摸是跑了罷,他們向來不待見朕這君王。」


    「你說誑!」都蘭怒喝一聲,「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身後人馬殺盡逃離,不可能沒有半點風聲。你默默無語許久,適才車上突然健談,你是在為他們打掩護!」


    「哈,你這般久了才反應過來此事麽?朕告訴你,今日你同朕下棋,你能時常得意,是因朕愚笨,是因朕是人。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魏風雲是鬼與鬼下棋。你能贏朕,贏不了魏鬼域裏頭的魑魅魍魎。」魏盛熠抬眸看她,眼眶當中的兩顆琉璃珠子的色澤一如這將枯的草野,「你們會輸。」


    「放屁!我們蘅秦勇士個個驍勇善戰,他們是草原上的狼,殺的就是你們這些鎖在黃金籠裏的困獸!」都蘭迴眸看向坡下鐵騎,「這第一步你就錯了……距此最近之處為魏鼎東,吳將軍勢必會去那地兒祈求蔭蔽,這麽一來,他必死無疑!」


    魏盛熠並不受其言觸怒,隻淡道:「逃不逃得掉全看他造化,朕不過清楚自個兒逃不掉,你們蘅秦亦逃不掉。朕與逢宜是捎來這蘅秦的紙錢,我二人的焚燒,乃是為了祭奠你們這些桀驁不馴的大漠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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