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某不過略微指點,到底配不上一句帝師。」方紇神情依舊溫和。


    「陛下您瞧瞧,方監軍這人就是這般的謙虛!」宋訣陵盛了酒卻並不喝,擺完紈絝架子便收了勁兒。


    帳外馬蹄作響,比起帳中人先行掀帳去瞧,先鑽進來的卻是外頭巡帳的燕綏淮的一聲驚唿——「阿、阿承?」


    「稀客啊。」宋訣陵勾了勾嘴角。


    魏盛熠斜眼看向宋訣陵——徐雲承今日會前來造訪悉宋營,那宋訣陵應該是一分不知。徐雲承乃魏人人盼趨赴者,宋訣陵得了徐雲承也好,不得也罷,總該透出半點怔愣。可他卻是不露破綻,隻傾碗用酒水浸濕了起裂的唇皮。


    還真是穩。


    徐雲承並不同燕綏淮寒暄幾時,隻跪在禦帳外高聲稟報導:「臣徐雲承奉召麵見聖上!」


    魏盛熠咽了酒,說:「進來罷。」


    ***


    魏盛熠將玉杯擱了,說:「朕今日召你們前來為的是商議朕和親一事。」


    「商議您娶皇後的事啊?說真的,若非您今兒坐在這兒了,末將還以為今朝後位又該叫許家奪去了呢!」


    宋訣陵一言叫帳內闃靜不已,魏盛熠哈哈大笑,直笑得眼角帶淚。他將淚颳了,道:「宋卿太識朕心,可是堂中老頭們不答應吶,至於焺哥那就更不答應了。」


    「強娶嘛!您都懂強嫁,怎麽就不懂強娶?」


    「他隻怕喜裳未披,先叫我見了喪衣。」魏盛熠輕描淡寫。


    徐雲承輕咳一聲,扯了扯宋訣陵道衣袖,插嘴道:「還請皇上明示。」


    「朕今兒將你們聚於此處倒不是要你們思慮如何救我這半死昏帝,」魏盛熠的長指被酒水倒映於上,細白仿若銀蛇,「朕要諸愛卿思忖個善後的好法子。」


    魏盛熠想了一想,又說:「朕與秦人互通書信至今朝已有十餘年。」


    那日子與徐雲承推算的很是相近,故而宋徐二人並不吃驚,隻是宋訣陵還笑著勸魏盛熠小聲些,若是叫外頭的哥哥們聽著了,恐怕會把他啃得骨也不剩。


    魏盛熠頓了頓,接著說:「可是如今統帥蘅秦十八部的昇北王布貢達,較他爹伯策還要狡詐許多。朕如今赴秦,他斷不會輕易放朕歸魏。縱然不殺,恐怕也會挾朕作籌碼以換土換糧。」


    「陛下想得這般通透,還要去給人送腦袋?」宋訣陵嗒嗒敲著桌。


    「宋卿啊,朕不死,你們可還有機會扶他者名正言順登臨九天嗎?」魏盛熠道,「這般你我心知肚明的事還是別翻出來嚼了吧?——先生,請說罷!」


    方紇輕咳一聲,便將其計徐徐托出。徐雲承像是也知道什麽,隻在聽罷之後,補了幾處,並自請在魏盛熠出關後,返迴烽謝營。


    魏盛熠聽其請後不由得略怔,隻允了,說:「朕不插手。」


    其間宋訣陵笑著拊掌好些迴,不論聲音來處為何人。


    這帳子裏頭的皆是些玩命徒,悖德之語吐了個盡興。無人相阻,哪怕是徐雲承和方紇那倆常被視作君子之人。


    他們都聰明,所以更清楚殘陽如血,再紅這麽片刻,迴光返照後便該下場了。


    ***


    方紇闔唇,那宋訣陵盯著他的臉兒,竟難得有些恍惚。


    他那五官仔細瞧來生得與謝封隻有半分相似,可若是他垂下眸子笑的時候卻能有七八分。估摸著是受到了季徯秩耳上硃砂的蠱惑,宋訣陵瞧人時總喜歡盯著人家雙耳垂珠處打量。


    他見方紇垂珠處各生一不起眼的小洞,便把那方紇拉出來調侃一二:


    「宋某見大人耳上有環痕,聽聞幹州有叫男兒郎扮觀音的風俗,這環痕可是您當年扮觀音留下的?」


    方紇伸手落在那空隙,笑道:「不是隻有扮觀音者,才會得此環痕。」


    「哦?不是嗎?我瞧大人風骨拔萃,既非大富大貴,又非州中聖子,難不成是生來便有的?」


    徐雲承愣了一愣,霎時知曉了那東西來處,喉結因而動了動。他將那些個詞句隨著酒咽,想著若是方紇不說,自個兒今兒鐵定不張口。


    方紇神色平靜,像是看此事作稀鬆平常。他緩聲說:「環痕麽,至潔者有,至汙者亦然。」


    宋訣陵把指往碗上颳了刮,也明白了,便也默不作聲。


    那方紇卻是淡然將那些醃臢往事抖了出來,仿若是白鳥抖羽那般地輕易,好似髒的人與自個兒毫不相關。


    「貴人有,狎妓亦有。」方紇說,「將軍眼中卑職之風骨,非儒門調教,不過是同青樓人家學的把戲。」


    這番往事,魏盛熠也是初次聽聞。見方紇不以此事為恥,也不好擅自阻攔,隻能沉默地啜飲了一口酒。


    「方某之姓乃鄉裏外姓,頗不受鄉人待見。樞成七年,卑職十五,那些個窮得生計難維的鄉裏人瞞住家母,將卑職藥了賣去了離州那聲名遠揚的「柳鶯樓」裏當賣身子的紅倌。方某從前居於鄉裏讀的盡是四書五經,怎麽能忍受那般糟蹋,起初自然是想逃。誰料那些個龜公護院會以家母為要挾,道卑職若是敢逃,便要取了方某母子二人性命。自那時起,方某便沒再動過逃跑的心思。」


    「方進樓裏時,方某年紀太淺,接不了客,誰知這般反而更是好,能把人養得貴。那樓裏老鴇拜託樓裏其他姑娘教著學規矩,取了花名作『霜折』。彼時方某當了一陣白倌,養了好些貴人作熟客,憑的此前因,當年梳攏競價,給樓裏掙了好些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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