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徯秩詫異地迴眸,隻見方銘勒馬停在了懸崖邊上,登時也覺心驚肉跳起來,他睨著宋訣陵:


    「二爺……人命在您眼裏真真是不值錢啊。」


    「怎麽會值錢呢?別人家的寶貝看門狗,再怎麽能吠能咬,不也就是畜牲一隻嘛!」


    方銘身下那棗紅馬將幾塊拳頭大的石頭踹下崖去,那石頭滾著,竟是等了許久都沒聽著聲。他將轡繩挽緊,一小步一小步地催馬退迴去,待到馬站穩了,他才終於得以大口喘起氣來。


    方銘抬眸要去確認那二人安危,卻見宋訣陵好整以暇地瞧著他,眸子裏帶著點戲謔。


    他於是笑起來——原來那人兒是故意把他往這兒引。


    他太大意了,不該叫那狼崽子領路的。


    「看看,跟丟了罷?」宋訣陵收迴目光,又演起了滿腔怨氣的麻煩人兒,「多虧適才侯爺和方大將軍大聊特聊!」


    「您怎麽不誇誇自個兒那和狗打招唿的怪癖好?」


    「誰和狗打招唿了?不是方大將軍嗎?」


    方銘拍掉身上的雪,還是笑:「二爺好似不怎麽待見末將呢。」


    季徯秩道:「雖是常勸人莫要因小忿,壞了大體麵,可那人這般羞辱人了,方大將怎麽還『好似』呢?您也忒委婉,這般流氓,好臉色給夠了就該收了,還是莫要再給他留得寸進尺的餘地。」


    宋訣陵也笑,道:「欸!侯爺可別挑撥離間啊!我肯定是常常念著方大將軍,才會把狗認成方大將軍,把方大將軍認成狗啊!」


    「一句話裏頭刀子忒多!」方銘齒如瓠犀,他眯縫著眼擇路,嘆一聲,「麵前東西兩條道,走錯了,便是完完全全地背道而馳,難迴頭!這可叫人怎麽選!」


    宋訣陵略微斂了些鳳目,直盯著西邊瞧。


    那方銘笑一聲,不等他二人挑,搶先道:「末將如今帶了十五六人馬,姑且先去西邊瞧一瞧,這東邊就交給二位了!」


    說罷,他招手高唿,領著士卒便朝西邊衝去。


    那人走後,季徯秩收斂了麵上笑意,道:「你分明清楚那刺客之首逃向了東邊。」


    宋訣陵笑起來:「侯爺,我是夜瞎子啊!那些個賊人跑去了哪兒,侯爺不比我更清楚?您既然這般的清楚,卻怎麽不說?」


    「為了罵人是狗,還要勞煩二爺裝瞎子,真是辛苦。」季徯秩環著他的腰,「我這不是怕又耽擱了二爺的好事兒嗎?不久前犯了錯,才被您訓,這會兒怎麽著也得長長記性吶!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什麽時候怕過我?」


    「怕啊——怎麽不怕?」季徯秩蹙起眉來,兩汪秋水盪,「我怕死了!」


    「你這樣才叫我怕,好端端一個美人,這般的野,弓拉得把我的耳朵都給震聾了!」


    「這會兒不野,日後可怎麽辦?我可是要當付姐姐的乖夫君的。」季徯秩眨著眼,有些無辜。


    「能幹出同我野合之事,那確實夠野的……不過侯爺吃了鼎州烈酒,嚐著繾都細茶還有味麽?您說您要裝乖,可您當真能在那人麵前裝一輩子?依我所見,您身上的野性可不輕吶!」


    「為了搏意中人一笑,當然得痛改前非啊!」


    「這叫『非』?敢情侯爺同我那些個春花秋月皆是『非』」


    「二爺不是挺明白的嘛!」


    「累不累,況溟?」


    「累?」


    「我問你要裝一輩子,壓抑本性一輩子,你累不累?」


    「唉!大抵是我愛人的法子和您的不同,我若愛人,定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費盡心思留下人來。」


    「這算個屁的『愛』?這是逼著自己戴假麵,討人歡喜!」


    季徯秩喉結滾了滾:「二爺,同您在一塊兒,我更累!沒情分撐著,卻硬要逼著自個兒陪您演虛情假意,不甘下風嘛!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我愈發的懶了,也就不樂意陪您玩了。」


    那季徯秩略微思索,又道:「二爺,是我樂意要在付姐姐麵前演,我不累的,我就是這麽愛人的。」


    宋訣陵的如同被刻在嘴角,許久都保持在那麽個不高不低的位置,很是體麵:「不懂。不然侯爺也愛下我唄?讓我感受感受。」


    「又開玩笑了罷?二爺嚐著了,若是嘲弄我,叫我傷心可怎麽辦。」


    「侯爺不給我嚐,怎麽就知道了?」


    這場玩笑話是以季徯秩的一句「人就一顆真心,哦,是我就這麽一顆真心,是決計不能獻給二爺摔來玩」收尾的。


    宋訣陵唇角的笑有點抖,被北風那麽一刮,帶上絲淒涼。


    雪停了,濃雲被烈烈北風吹開,露出蒼穹之上的一輪圓月。銀色的月光披在二人身上,季徯秩瞧著宋訣陵的背影,不動聲色地鬆了適才環在那人腰間的手。


    宋訣陵驀然笑起來,叫他抽迴一半的手顫了顫,心虛似的。他硬著頭皮收手,那浮在皮肉的震顫,在後來宋訣陵往他指尖的一握中顫到了他的心尖。


    「紫章錦性子烈,侯爺是真想摔個狗啃雪。」


    「也不能這般說,我就是覺著兩個有婦之夫這般有些不成體統。」季徯秩抽手,「再說也不是人人都如同二爺那般這般喜愛狗的,狗狗狗,見什麽都是狗。」


    「啊,原來我一直以來想的都是侯爺啊。」


    「北疆養狼怎麽不磨牙的呢?這般亂咬人也行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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