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郎、中——」


    楊亦信平日裏頭躲得遠,剛剛雨勢大也沒怎麽去細聽徐雲承的嗓音,如此清楚地聽著,還是頭一迴。


    「冰泉似的。」


    他在心裏頭想。


    那已歇下的郎中支起窗來向外瞧,見著那倆小子在秋風中淋著雨,罵罵咧咧地披衣起身,把門給開了。


    「倆個小祖宗!快進屋罷!傘也不撐喲!這是幹嘛呀?想染秋溫嗎?」


    他幫著徐雲承把楊亦信扶下來,見徐雲承臉也有些紅,便慣常伸手觸了觸他的額。


    燙的。


    那江湖郎中嘴裏罵得更髒更狠了。


    徐雲承皺著眉頭把話聽進去又倒出來,扶著牆站了一會兒也就暈了過去。


    這倆人後來都染上了很重的風寒,那段時日總往醫舍跑,漸漸地也就熟絡起來,也算是緣分。


    楊亦信逐漸放開了話匣,也把無憂爛漫的性子給露了出來,交了不少朋友,隻是他最在意的還是徐雲承——他是真把徐雲承也當成了仙。


    一日徐雲承見二人長久以來皆以公子相稱,便想讓他換個稱唿。


    楊亦信笑問:「叫什麽好呢?『我仙』如何?」


    徐雲承聞言把他罵了,他笑笑也就跟著別人喚他阿承,心裏頭卻還是把他當「我仙」。


    他陪著徐雲承笑、怨、怒,經歷很多很多的頭一迴。他當然知道徐雲承身旁繞著一隻虎視眈眈的燕家子,可他才不知凡事皆有個先來後到的道理,他隻知燕綏淮是食髓知味。


    怎麽你食髓知味就不讓人碰呢?


    我也食髓知味。


    我偏要碰。


    他看那人吃味兒,卻也不敢奈他何的模樣覺著有趣,可是燕綏淮本性不壞,所以漸漸地他放寬了心,也拿燕綏淮當朋友


    後來燕綏淮與徐雲承鬧得不可開交,旁人都瞧不懂,有的人瞧了才明白,隻有他不瞧也明白——燕綏淮做錯事了。


    仰仙者,不該鎖仙,更不該妄圖得仙。


    他和燕綏淮不一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那他還未理清的心意挑明的。不用踏出那步,他已知足。與其步燕綏淮的後塵,還不如以友之名伴其身側,沒準日後還能討杯婚酒喝,而非老死不相往來。


    他較燕綏淮理智許多,才不會被感情所左右,也實在很多,不會被癡念所蠱惑。


    他啊,是個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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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雲承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那楊亦信還跪在榻前,恐怕是最近累著了,趴在榻沿睡的很熟。


    徐雲承費了好些功夫才捋清當前狀況。


    他的右手被楊亦信攥得很緊,他覺著有些不適便稍稍動了動,可這般輕微的動靜卻把那人給弄醒了。


    楊亦信愣愣瞧著他,眼中笑意隨即轉為了透寒的正色。


    徐雲承不知楊亦信這是個什麽態度,便盯著他,誰知那楊亦信不知想到什麽笑起來,可是須臾之後,那笑意褪了,臉又冷下來,道:


    「阿承,我們來聊聊罷?」


    「聊什麽?」


    「聊聊你的身子。」


    第102章 釵換酒


    徐雲承在平州潦草度過的這幾年能將身子骨糟蹋成這般,沒人料得到。雖說他孩提時期身子也不大好,但經了那場要命的大病後倒也能稱上個身強體健。


    這樣弱的身子雖是在平州養出來的,但那是個宜人的好地方,該怪的隻有他自個兒。


    在平州度過的那些年裏,他為了能叫徐意清能過得好些自己找罪受,把日子過得很苦——病了捨不得費錢請大夫,就把自己悶在被褥裏硬熬,小病熬熬也就罷了,他是大病也熬,好似沒有什麽是一碗薑湯解決不了的病,最後一次見郎中還是因著燕綏淮的手被茶杯給割破,他著急忙慌地催欽裳去請郎中。


    為什麽把日子過成這般,徐雲承他覺著是他欠徐意清的。


    長兄如父,他窩囊,不能叫徐意清過上如常的日子,便隻能予她他所能企及之最好。


    為了錢,他在平州那些個昏大人的手底下恭順得像條狗,端茶送水還算小,陪那些個大人吃喝玩樂才算大。


    一杯杯酒灌進他的腸肚裏叫他昏昏,一句句諂媚討好的話說出口叫他拋了清高,蘸水寫天池的天份被他用以諂媚討好,筆桿劈醜惡的本事被他拿來藏汙含濁。


    那些臭官兒笑說再苦苦百姓罷,他不吭聲;那些老爺賞了下屬一巴掌,不管掌風挨不挨著他,他都視若無睹。他陪著一個又一個醃臢官兒,舊的去,新的來,默默的,隻要能出頭他都無所謂。


    陪人賺,賣人當然也賺。


    等過些時候,他吃盡那些個肥頭大耳的官老爺好處,便把那些個人的罪狀羅列一通交給專掌監察的官兒——這謙謙君子原竟是個兩道通吃的牆頭草!


    他是真有天分,筆下羅列的罪狀既多又細,細至金銀幾兩,銅錢幾吊,怕這些還不夠,就再添油加醋幾分,把那些叫人群情激憤的東西往上再添幾句,什麽「垂腴尺餘,換得百姓皮包骨」,什麽「腹如巨象,原竟吞了千千百姓性命」,皆不過信手拈來。


    一來二去,這些昏官兒經他手筆就沒有不鋃鐺入獄的。


    他照著這般法子將不少闊大人送進了囹圄,好長時間都沒人知道這究竟是誰人幹的好事兒,那些個遭人出賣的官拳頭再硬也隻能朝棉花揮。百姓倒是樂嗬,紛紛笑說是菩薩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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