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慮——疼不疼?」


    吳慮詫異地點了點頭。


    「疼你還拿刀衝著你自個兒?」江臨言好像見怪不怪,不怒不喜模樣,冷靜得有些不像話。


    他一邊念著一邊趁手給吳慮遞了條沐巾,道:「你小子快些把身子擦幹了,後背直流血呢!瞧見沒……哦你眼睛長前邊……不想這話傳到你爹耳朵裏行,你就給我好好呆這兒!聽到沒?」


    江臨言又叮囑兩三聲,趁他換衣裳的時候到外邊拎了個紅木三屜藥箱來。迴去路上恰好撞見吳紀半夜出來覓食,順便把那小子也給揪了過來。


    吳紀迷迷瞪瞪由他攥著走,走得久了也就不以為然起來。他一路上,吭吭哧哧地嚼著大餅,到了浴房瞧見吳慮血肉模糊的背,魂差點沒飛了。


    他登時食之無味,爽利地把大餅拋給了江臨言,江臨言接得也是準,三下五除二就把大餅給塞嘴裏了。


    吳紀湊到吳慮跟前把他全身又捏又敲地細緻瞧了一番,也沒敢直接把「哪個畜牲不知好歹傷我弟弟」種種罵言招唿上去,隻委屈巴巴地皺著眉頭問:


    「我的乖弟弟喲——你這背是怎麽迴事啊?」


    吳紀說著勾指把他的衣衫拉開了些,雖已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正正瞧見那幾道嚇人的口子,還是耐不住眯了眯眼。


    江臨言嚼著大餅,唇上沾了碎屑又糊了油,他聳聳肩道:「能怎麽迴事?自己拿刀劃拉的唄!」


    「自己拿刀劃的?!」吳紀聞言瞪大了眼,他死死盯著吳慮,好似那般就能叫他把一切都招來。


    可那吳慮卻打定主意不說話,隻拿手揉了揉自己的肩頭,笑道:「你們再繼續這麽盯著我,我背上的血也該流幹了。這麽一來,拎著那般重的藥箱來不是白費力氣了麽?」


    吳紀氣歸氣,還是手忙腳亂地拉吳慮坐了下來。他把藥箱移近了,慌裏慌張地拉開了藥箱的幾個抽屜。可他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東家哪裏懂得怎麽給人療傷,正愣著六神無主時,那江臨言不知何時已把手上的屑呀油的都洗幹淨了,一個巴掌唿他背上,吆喝道:


    「欸去去去——你個毛孩莫非想著要屍位素餐……吳慮你小子!拿臉正對著我幹嘛?」


    說罷他倏然又微微瞪大了眼,把腦袋湊到吳慮眼前,一副驚措模樣,道:「莫非你在肚皮上也劃了道口子嗎?」


    江臨言把戲言說得逼真,老說瘋話也就罷了偏還要配上一張寫滿困惑的臉兒,叫人不禁自省他有這般怪異想法莫非真是自己的錯。


    吳慮羞赧起來,忙不迭轉過身去坐著。


    江臨言笑了笑,利索地把幾個抽屜拉開,取出了些墨綠的瓶瓶罐罐。


    後來療傷的時候,那吳慮那漿糊把嘴黏上似的不說話,而吳紀如同捅了胡蜂窩般嗡嗡地追著人問為什麽。


    佳矛對良盾,誰都拗不過誰。


    江臨言平日裏的嘴最是閑不下來,如今反而覺得這倆小孩吵得他頭疼。當然,該說吳紀那小子吵得要命才是,總之他受不住了,替吳慮給出了答案:


    「嗐!你說他能為了什麽?看不慣身後這狼頭唄!」


    「為什麽?多好看,多威武?」吳紀拉了把小矮凳子坐在一旁,歪著頭問。


    「嘶……」江臨言倒抽一口涼氣,「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江兄忘了你平日裏瞧見書就走不動路,頭昏腦花。」


    但凡了解了解蘅秦都不難知道那是蘅秦武侯一族才能往肉上刺的圖案,武侯啊,世世代代替君出征的侯族——吳慮他不僅是個秦人,還是祖上殺的魏人血能匯作一條長河的可恨秦人。


    吳紀被江臨言這麽一譏諷給弄糊塗了,問:「這……這圖騰咋了?」


    「……沒咋了,你的好弟弟他不喜歡,要拿刀給割下來,懂了嗎……但是……」江臨言突然把臉轉了迴去,沉下聲對吳慮說道,「阿慮你得明白,這東西除非你把背上的肉都給挖了,劃拉這麽些口子,哪怕長出的疤來也蓋不完的。再說,你蓋去了又能如何呢?血脈是改不了的。」


    那吳慮死咬著下唇,好似這般便能將心中委屈與不甘封緊不泄出似的。


    「憑什麽?為什麽偏偏是我——」


    「——生了一身賤血?」


    吳慮垂著眸子,長睫在他臉上打下團團黑影,如同平州槐夏濃濃的綠蔭,可那是蘅秦的東西,用以遮擋遼遠大漠上的厚沙。


    江臨言瞧著未擦淨的血珠順著吳慮背上的美人溝往下淌,忽然噗呲一笑,瞥了吳紀一眼就開始口無遮攔:


    「阿慮,我問你,前朝餘孽和北狄之子,哪個更賤一些?」


    吳慮的背忽然僵了一僵,江臨言倒是無甚所謂,從袖袋裏掏出一塊帕子,捏著邊兒仔細幫他擦拭漫出的血。


    「你比得上我嗎?我今兒上街大喊,我是前朝太子的兒子,下一秒就能被人砍了頭。論賤,皇家最尊,皇家也最是賤。」


    「江兄……」吳紀喊著要攔他的嘴,可江臨言把他的手攥住摁下來,又自顧自道:


    「阿慮,這世上就是個染缸,每一個人來時皆是白的,要變成何般顏色皆是後來事,你總有一天得想清楚這麽個道理。」


    吳慮心焦得很,好的壞的在內裏頭打架,話雖是聽進去了,但好似硬塞了塊幹饅頭進嘴,咽不下去光在嗓子眼甜了。到後來二人說什麽他都點頭,傷口包紮好了,他隻說自己累了,也就蔫了似的迴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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