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漸知道蘭鬆是誤會他了,便抱著藥草搖頭淡笑:「沒……我不在意的,我是在想這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到頭了,頭是生還是死呢?」


    「嘖!早都跟您說了,少跟蘭鬆那小子一塊兒玩,看他把您帶的!今兒的日子還沒過好,一個個的就都去想來日如何如何了。什麽日子不是過,哪有不想過現在的,就想過來日的?」項羲忙著把藥簍子帶迴屋裏去,恰巧從他二人身旁走過,便接了幾句上去,他頓了頓又道,「與其想七想八的,還不如快些幹活!」


    「是、是、是——幹活!」蘭鬆爽快應了,跟在項羲後頭進了屋。


    賀漸抿了抿唇,抱著藥簍子也跟著進那橙黃燭火搖到外頭的屋子裏去了。


    他的嗓子雖又幹又澀,可是莫名就是有些想唱歌兒。腦海了浮出一段調子,他便悠悠隨著哼起來了,那是他曾經和賀玨一道去樓裏聽戲時偶然記住的唱詞:


    「天高地厚,歸無門喲——」


    第091章 連枝燈


    魏·繾都


    「皇上今兒又翻了皇貴妃的牌子。」


    「怎麽又是她?」那浣衣的宮女將衣裳從木盆裏拎出來又浸迴去,顯是對自家娘娘遭受皇上冷落感到忿忿不平,她咕噥道,「我家娘娘生得又嬌又柔,哪會耍什麽心計。那徐家女先前伺候先王今兒又服侍新主的,怎麽就沒人嫌?說不準前朝國祚衰微皆是她害出來的!」


    「哎呦,噓噓噓——小聲點兒!」


    一太監麵不改色地從他們身後的廊子行過,指尖還嘀嗒往下滴著血。


    行了一陣子,似乎是瞧見了地上的血跡,他停了步子,拿腳尖在那幾滴血上碾了碾,拖出一小道殷紅的痕跡,而後利落地隱身於宮野。


    屍身腐爛的臭味又開始在這宮裏飄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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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魏盛熠慢悠悠踱進皇貴妃那異香四溢的寢宮時,姿容艷麗的皇貴妃還坐在椅上吃茶。


    魏盛熠瞥她一眼:「愛妃好興致。」


    「皇上也好興致。」徐意清端坐著,沒抬眸,「臣妾這身皮囊您瞧不上罷?都說春宵一夜值千金,怎麽到了您這兒就不管用了。」


    「朕在你眼裏就是這般的昏聵不堪?」


    「昏嗎?臣妾不覺著君王愛風月有多昏,不過您強人所難確實有些昏。」


    那雙褐綠眸子忽然凝在了徐意清身上,魏盛熠皮笑肉不笑:「朕依稀記著朕已同愛妃說過莫要再論此事了。」


    「臣妾多嘴,還望您饒臣妾一命。」徐意清說著就要站起身來請罪,可還來不及把地給踩穩,那魏盛熠就伸出隻手來在她擺了擺,意思叫她別動。


    「成了,你莫要再譜些不像樣的戲了。」魏盛熠揉了揉眉心,「你這軟榻借朕歇會兒。」


    「要臣妾替您寬衣解帶嗎?」徐意清淡笑一聲,「別的地兒不舒服?還是說臣妾寢殿就有那麽舒服?」


    魏盛熠自己把外裳解了:「寢食難安,別的地兒都叫朕放不下心來。」


    「哦——是了。」徐意清莞爾一笑,字句卻摻著些若有若無的諷刺。


    是啊,魏盛熠怎麽能放下心來呢?他的枕邊人可是每天想他死想得發瘋啊。


    魏盛熠明知道不知有多少暗流繞在許未焺身側,拿著或財或權的籌碼誘惑他,隻求那人能偷藏一把匕首去捅穿魏盛熠的心髒。


    可魏盛熠不怕,他知道要如何鎖住許未焺——他派十餘精兵守著他爹許冕這罪臣就能把許未焺圈死在他畫的這方地牢裏邊。


    哪有人用陰險伎倆把仇人圈在枕邊還得意洋洋的呢?


    徐意清看清了,所以覺得許未焺可憐;也正是看清了,才覺得魏盛熠也可憐又可悲。


    「您不是不怕死的嗎?怎麽就放不下心來了呢?」


    魏盛熠將褪下的衣裳掛在一旁的衣桁上,淡道:「朕不怕,但朕現在還不想死。」


    「怎麽?您也有著急要做的事嗎?」


    「愛妃怎麽這般的喜歡刨根究底?朕應接不暇,身子有些乏了,愛妃不妨猜猜,也叫朕好好聽一聽。」


    徐意清捧著茶杯吃茶,那還有些燙的茶水飄出了帶有清香的熱氣。那暖極的茶氣撲在麵上,掃去了繾都初冬的似寒非寒,她道:


    「那臣妾就猜您打定了主意要當昏君。」


    魏盛熠在軟榻上睜著眼,卻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笑問:


    「昏君就是昏君,朕還要想法子當嗎?」


    「您如今不就是嗎?」徐意清慢慢品著茶的餘香,「倒是您要當昏君為何非要拉臣妾下水陪您當個禍國妖妃?」


    「不般配嗎?」魏盛熠輕聲應了一句。


    「為什麽?」她在問緣由。


    「為了什麽?」她在問魏盛熠的心。


    當什麽不好,為什麽一定要當昏君?


    為什麽一定要眾人唾棄才好,為什麽一定要眾人把他拉下來踩碎才好?


    明知道是錯的為什麽還要做,明知道可以不這樣做為什麽非要這般行事?


    「世人總喜歡刨出個根底,可沒什麽,沒為什麽,太多為什麽了,朕給不出答案。朕知道朕要做什麽,而且必須做,這就夠了。後來人,朕一生都瞧不著他們一眼,他們揪著朕蜚短流長又如何,又不能把朕的屍骨挖出來嚼碎了。」


    「當今世人就不想嚼您屍骨了嗎?」徐意清捏著巾帕抹嘴,透過床帳瞧了那人一眼,又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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