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齊燼那般疑心極重之人竟允許那郎君給他醫治。照他往常那性子,把人殺了鳩占鵲巢才是他的作風。


    或許是因那人說的一字一句他都無法反駁,又或者是因那人一副正人君子樣,雙眼雖生得細長,卻不帶一絲一毫的魅惑與狡詐,分明同他一般大,卻不如他那般沾染了一身的戾氣。


    渾身上下都在說著——他是個善人。


    齊燼又接過方才那碗未喝盡的藥,把那苦得很的藥一股腦咽完了,抹了抹嘴問道:「你幫我就不怕惹上什麽麻煩?」


    「讓小人眼睜睜地瞧著活人曝屍荒野才是真要了小人命。」


    齊燼笑了:「近來魏楚在這山裏打仗你知不知道?」


    「知道。」那郎君叫齊燼在床上躺好,自己又去剪了條布條來給他包紮。


    「追殺我的是魏人,如今山野間就隻有你這麽一戶人家,你留我在這兒,他們單單順著火光找,找到這兒來並非難事。」齊燼瞧著那人的長睫在光下撲朔,「你要救我還是救自己?」


    「小人現在還真不想死。」那郎君不鹹不淡地瞧了他一眼。


    齊燼哈哈大笑:「挺實誠。」


    那郎君給他包紮好了又開口:「小人雖無意赴死,卻也不願叫您在我眼皮子底下死。」


    「可是你有什麽辦法?你雖生了不少像模像樣的腱子肉,可身子較那追殺我的人還是單薄不少……怎麽可能拚得過那些個人?」齊燼還在那兒說風涼話,好似被宋訣陵尋著了要掉腦袋的不是他。


    「小人幹什麽要同那些人動粗?」


    「哦?那你想怎麽保我不死?」齊燼將那些換下來的布條繞在指上玩,但那東西很快就被那郎君抽走拋進火裏了。


    「追殺您之人叫什麽?」那郎君邊燒邊問。


    「宋訣陵。」齊燼表情有些驚詫,「怎麽?你認識?」


    「不認識,莫名想聽聽那人名姓罷了。小人爹娘當年因上山時撞上魏楚兩軍,不知是被楚國那些姓邢的,還是魏那些姓顧的亂刀給砍死了。」


    自私一詞被齊燼展示到了極致,他平日裏隻為自己而活,哪裏懂得與他人共情,聽聞此等壞事兒也隻是裝模作樣地感嘆了幾句世事無常。好在那人不甚在意,也就沒讓話就那麽停在那叫人心情不快之地。


    齊燼與那人越聊越高興,剛論完誰更年長,外邊柵欄處忽然傳來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哢哢擦擦」的響聲。


    那是戰靴踩在落葉上的響聲。


    那郎君還未反應過來,齊燼已經起身,小心翼翼靠近窗縫往外瞧了瞧。


    嗬!外邊果真立著宋訣陵一行人。


    他咧開嘴朝那郎君笑道:「麻煩上門來了。好哥哥,您該想法子救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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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訣陵破門而入時,就隻有一個兒郎坐在那兒不知熬什麽東西。


    濃重的草藥味灌入了宋訣陵等人的鼻腔,他喚下屬繞到後門處準備圍人,自己進了屋。


    他的雙眸直直對上那郎君的眼睛,叫他眼中笑意飄走了大半,剩下的空缺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充滿。


    「冷靜,深唿吸——」宋訣陵聽見自己在心底對自己說。


    那郎君冷冷瞧著他,還不待他開口便問道:「大人深夜來訪可有什麽事麽?」


    宋訣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垂頭笑道:「鄙人來這兒尋個人兒。」


    「恐怕不是小人罷?」


    「當然不是。」宋訣陵又笑,按著劍那屋子裏轉了一圈,「您這兒這麽多的布條、草藥,可是為了醫治什麽人?」


    「小人不知大人所指,這草藥我煎來是為了給自個兒療傷……」


    「您受傷了?」宋訣陵上下打量著他。


    「不怕大人笑話,小人今日砍柴時隔不慎割著了左臂。」那郎君說著掀開衣袖,露出一道不短的斧傷來。


    宋訣陵瞧著又去瞥了眼那擺在一旁的斧頭,眉挑了一挑:「您今日可曾見過一腹部受傷之人?」


    「沒有。」那郎君斬釘截鐵地應道。


    「是嗎?既然這樣,那鄙人便先行告退了……夜深叨擾可真是對不住!」


    「您不再看看?」


    「不了,您這屋子一眼能看到頭,想必沒什麽地方可供那賊人躲藏的。」


    宋訣陵說完風風火火地抬腳就走,那郎君倒是慢慢悠悠,直到瞧不見人影這才把屋門給闔上了。


    那郎君又在椅子上靜坐了快半個時辰,這才打開地窖的門,拉齊燼上來。


    那齊燼笑得歡,道:「你這屋子瞧上去不大,倒還真能藏地方。」


    「我太翁憂心寒冬把藥給凍壞了,每至冬季就把那些難得的草藥存在下邊。」


    「這有什麽好和我解釋的?」齊燼笑道,「成了,他們這會兒應該走遠了……魏人就那樣,能自己扛的絕不拉下臉來叫人幫忙,你也甭擔心他們會半路折返迴來折騰你。」


    「小人倒是不怕,要怕也該是您怕。」


    那齊燼聞言又是一笑:「你想得倒是清楚。」


    齊燼幫著那郎君從櫃子裏頭扯出一張草蓆來鋪好,問道:「你方才說這是你太翁的老宅,那你如今在哪兒住?」


    「在這兒。」


    「你什麽意思?」


    「小人從前跟著個衡京的師父學吹笛的,在衡京住過一段時間,但如今魏楚開戰,衡京輕易不給外鄉人進,小人迴不去了,就等著呆這兒耗到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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