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可勸不動我。」沈長思無奈地搖了搖腦袋,抿了口酒,又道,「若不是我非要將他們招來剿匪,他們估摸著早晚都能尋著個安分的好營生,而不該是這般無辜地死在這兒。」


    「這種事兒你以後遇著的隻會多不會少,哪有那麽多時間供你傷春悲秋?你當時敢同魏盛熠誇下海口,便該想到這樣的後果。」


    「您怎麽用詞用得這般輕?」沈長思凝視著那銅杯裏有些濁的酒液,「您該說我不自量力,好高騖遠。」


    「誰?誰敢這麽說我江臨言的徒弟?」江臨言猛一拍桌。


    沈長思瞧著他師父演,舒唇笑了:「您這般護著我,真應了那句話……嘶……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是……」


    沈長思蹙著眉思索,可不待他尋著個合適的詞補上,那江臨言已爽快地對上了。


    「欸——這為師知道!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您聽來不覺得奇怪?」


    「奇怪?那換個。『色令心迷』。」


    沈長思明白他師父這是費心在逗他開心,便勉強自己陪著他笑。江臨言瞧出他笑不從心,便將他的臉兒掰向自己,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雙桃花眼。


    沈長思被他的眼睛盯得失了從容,索性將眼睛給闔上了,道:「師父,你這使的又是什麽招?」


    「睜眼。」


    「……這……」


    「睜眼。」


    沈長思聽江臨言聲調平平,憂心自己不聽話一會兒把人給氣跑了,終於舒開了眸子。可叫他驚奇的是,那人麵上沒有半分怒意不說,竟還是笑著的,笑得爛漫爽逸,笑得清澈純粹,一點兒也不像個漂泊江湖的滄桑劍客,像個眼中載滿日月山河的仙人。


    沈長思忽然想要躲起來,把自己沾滿朝堂塵土的、骯髒的臉藏起來,把懦弱無能的自己藏起來,不要叫他瞧見。


    「笑。」沈長思正怔愣著忽然聽見江臨言對他說。


    沈長思於是像方才那般牽起嘴角,那笑可漂亮,仍誰瞧見恐怕都忍不住誇一句人比花嬌。


    可江臨言卻對他說:「幹什麽哭?」


    「沒哭。」沈長思有些躁,「您哪裏瞧見我哭了?」


    「義堯,笑。」江臨言道。


    「怎麽笑?」沈長思雙眉蹙起,眼裏的薄薄水光被燭光一打便閃著晃動起來,「我在笑,您卻說我在哭,那麽我要怎麽笑?」


    「為什麽哭?」江臨言仍舊篤定。


    沈長思終於繳械投降:「師父,這世上有太多東西不如我意,叫我失望,叫我心痛,叫我苦恨,叫我魂不附體。」


    「什麽東西?為師問你,你真答的上來嗎?你開得了口嗎?」


    「有何不可?」


    「那麽為師問你,你恨沈家嗎?你恨沈明素嗎?你恨魏盛熠嗎?」


    沈長思猶豫了片刻,問道:「師父想聽到怎樣的答案?」


    「為師要聽你的答案。」


    「都不恨。」沈長思搖頭,「沈家生我養我,我當不了白眼狼。明素麽?我身為兄長卻四處惹事,一事無成,他奔波四海,拖著雙病眼,辛苦至極,我憐愛他尚且來不及,又怎麽會恨他?至於皇上麽?陛下貴為天子,我這般小人哪敢不知分寸,僭越上蒼。」


    「你不信你師父我的風水,倒信那人的九重天?」江臨言把手搭在沈長思的肩上,單手滿上一杯酒送到沈長思的嘴邊。


    沈長思仰起脖子任由江臨言把那杯酒灌進他的唇舌喉腔,還聽江臨言接道:「你不恨他們,當然痛苦。沈家汙濁,你卻深陷其中因著血緣不得解脫;明素受寵,你卻因沈家眼底容不得莽夫而活在輕視當中;當今聖上媚外負裏,不識你才。然你卻不能恨他們……」


    「不是這樣。」沈長思苦笑。


    江臨言把空酒杯「鏘」地一聲放迴桌,大手隨即覆在了沈長思的喉結上,將他的吞咽全握在了手心,他在沈長思的耳邊道:


    「長思,你最恨你自己。」


    那話叫沈長思聽來真是太過於可笑,他於是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不知從何時起,那酒突然變得好辣,辣得他的眼淚從眼角不停地往下滾。


    「不許哭。」


    「沒有哭。」


    「又扯空心架子?」江臨言道,「再這麽昧著良心說話為師可走了?」


    「不要走。」沈長思拿手背往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把那些淚水抹得幹幹淨淨,他抬起頭盯著江臨言,那雙桃花般的眸子此刻帶上了一點漂亮的紅,他道,「我求您留在這坎州助我剿匪,助陛下救這亂世於水火烹煎。」


    「助他?不要。」江臨言迴絕得很是幹脆。


    「為何?」


    「為師對救那人脫離民怨沒有興趣。」


    沈長思了解他師父為人固執,打定了主意多半聽不進勸,便蹙著眉淒淒嘆了一聲,深吸了口氣,故作輕鬆道:「成——您何時出發?我送送您……您來日若是瞧見我師弟了,莫忘替我同他問問好。至於我在坎州剿匪一事就莫要向他提,您就說他師兄在南疆同楚國討債。」


    江臨言撫著他的頭髮,玩味道:「誰說我要走?」


    「您不是說……」


    「為師雖對救那人不感興趣,但對救你可是感興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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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深夜,山腳那小兵營裏頭隻有一張大帳還搖著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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