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千平身子弱,騎馬射箭是奢望,宮裏人都心疼痛惜,而他不能騎馬射箭則是因他體內混了蘅秦的血。


    為什麽?


    因為蘅秦人擅長騎馬射箭,也擅長殺魏人,他若是騎馬射箭好了就會殺魏人,還會威脅魏千平的皇位,這麽一來叫他騎馬射箭當然是萬萬不能。


    這般奇怪的道理卻是對的,因為魏人大多都這麽想,所以那是對的。


    他母妃死後,他的處境更加艱難起來,然而比起半大的孩童,那些容貌滄桑的年長者似乎更難以過活些。


    她母妃那信佛又良善的陪嫁侍女在自縊之前拉著他的手道:


    「殿下,您聽奴一句勸……把恨的、討厭的東西都去喜歡、去愛罷,那樣就不會痛苦了。苦海無邊,如若折磨自我能叫那些人感到滿足的話,自己不是也能得到寬慰的麽?」


    這般自欺欺人的歪理,聽來真是可笑,可是魏盛熠沒笑,他聽了,他對許未焺的感情就是從那時開始變了味的。


    嫉妒啊,那種渴望卻不可得的空虛感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一般愈來愈烈,愈來愈痛。但是那侍女叫他以愛化恨,他便強逼著自己沉下心來。一開始,他沒靠許未焺太近,總在不遠不近處觀望著,仰望著,像是佛前的信徒那般瞧著、瞧著,而後被世俗那麽一攪和,心裏的濃情就全部扭曲起來。


    再後來,有一日宮裏布了個好大的酒宴,宴請了朝臣名客,還請好幾個師傅渡了幾隻畫船供人玩賞。


    朝臣與宮妃領著大小孩子皆去賞景玩樂,魏盛熠也跟著季徯秩他們去湊熱鬧,後來不知怎麽被一些嫉惡如仇的大人盯上偷摸著給他推水裏頭去了。


    這一推,當然為的是要他的命。


    他不識水性,差點淹死,懂水性的宮人遲遲沒來,尖叫與唿喊將那喜悅的氣氛攪得一稀巴爛。


    瀕臨窒息的痛苦叫他絕望,可他絕望之餘竟又生了些釋懷。雖然他的母妃待他不好,但當過往一切走馬燈似的打眼前過,他還是覺著有些想她。


    死便死了罷!他這麽想著。然而一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手從水麵上猛地向下一探,揪住了他的領口,野蠻地將他從鬼門關撈了迴來。


    那是許未焺。


    他那方貧瘠的土壤終於開出了可怖的花,好似嬌艷的牡丹撞上了難得的春末烈風雨,一番掙紮過後終於得了莖葉都被擰在一塊兒怪異模樣,扭曲至極卻又帶了些殘紅的美。


    那就是他對許未焺的感情,嫉妒著,又愛慕著,那麽的醜惡不堪又那麽的漂亮稀罕。


    他就是個瘋子,瘋子的愛理當是瘋的,於是他恩將仇報——他好不容易養出的花怎麽能叫他人剪了?許未焺爛也要同他爛在這兒。


    馬車本是悠悠地晃,不知何時卻已穩穩停住了。魏盛熠舒開長睫,那棠梨眸子有些無力地朝一旁轉了轉。


    「陛下您醒啦?該換轎乘啦!」一個太監貓著腰輕聲細嗓。


    「哦……」魏盛熠沒叫人扶,自己抬手擋著雪上了轎。


    宮人利落擺傘,起轎,那宮門像一張不見底的大嘴,終於將他吞去了。


    第082章 鼎東侯


    魏·鼎州


    鼎州東邊是塊埋金藏玉的寶地,供得那鼎東城裏頭的薛家富可敵國。


    但如今那薛家當家的薛止道是個大善人,慷慨解囊的事麽,他常做,做著做著也就成了鼎州毋庸置疑的活菩薩。然而宋訣陵這鼎中小輩卻向來瞧不上那人,或許是因為宋訣陵是個聰明人,看穿了他布粥救災等等善事不是他大發慈悲,而是他要收買人心。


    在這魏家天下,人心買得多了,可是要遭報應的——好端端哪有人會做虧本的買賣?恐怕隻有盯上了那九重天上的位子才說得通罷。


    雖然諸類想法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但對於這一猜忌,薛止道他可喊不出一聲冤。


    這人兒是藏在魏裏頭的一隻虎豹,蓄勢待發,他雖並不屬意要當那肩擔江山的萬歲爺,但隻要能將魏家人從那帝位上拉下來,要他做什麽都行。


    他就是這麽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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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鼎州。


    「氣清景明」這詞對鼎州來說並不受用,這兒的雪還沒斷呢,何人可行春耕之事?大半個鼎州也就慵懶地歇在這魏南疆萬物勃發的時節,默默祈禱那雪能快些停,再快些融了。


    薛止道歇在太師椅上,正在閉目養神。半晌,他才舒開眼,微微壓低身子伸出隻手撈那朝他奔來的狸奴,含著笑在懷裏好生好氣地哄。


    「大人,韓老到了。」


    薛止道沒應聲,隻是曲指撓了撓那隻狸奴的頸。


    那老先生板著臉進屋,瞥了眼他懷裏那隻生了鴛鴦眼的狸奴,沒多話,自己找位置坐下了。


    薛止道見狀笑吟吟:「晚輩原以為您會責備晚輩玩物喪誌。」


    「薛侯爺誌若喪,老夫今日恐怕就不會被您請來這地兒喝茶了。」韓釋在那椅子上端坐著,「老夫對扶王一事早已沒了念想,侯爺何必強人所難。」


    薛止道麵上笑容淡了些許,嘴角卻還是帶著些親近人的圓滑笑意:「先生如今在這魏家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罪人,這整日避人耳目的日子先生過得還不痛快?」


    那已是老人麵上難掩逃命天涯的滄桑,可他不卑不亢,隻瞧著那隻狸奴淡然開口:「痛不痛快老夫說不準,但老夫還能活多少日子,老夫心裏頭有數。在這亂世裏頭,老夫當個縮頭烏龜好過當個斷魏命脈的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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