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顧步染真的死了。


    她聽見嗚咽哭聲從四麵八方湧來,她看見有人在低聲議論招魂之事,她瞧見徐府那對燕揮翅向北,她再也見不到愛人的麵容。


    這以後的人生皆是她的噩夢。


    那些個宮娥不知這享盡恩寵的皇貴妃到底有什麽心事,便都乖巧玲瓏地垂著腦袋聽她念,隻在魏盛熠入殿之前知會了她一聲,之後就紛紛退下去了。


    那殿門一闔,將她眼中所有景色都關在了外頭。


    魏盛熠披了一身風雪,進殿的時候帶了濃重的清冬氣味。徐意清正歇在貴妃椅上盯著殿門愣神,楚腰纖細,瞧見魏盛熠來也沒福了身子請安。


    自打顧步染死後,她就不再像往日那般步步迎合這宮裏的人,也不再謹小慎微,日夜如履薄冰,那雙與徐雲承像極的湖泊眸子終於也如同他兄長一般沾染上了俗世的灰。


    「陛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臣妾這兒不該還有什麽值得陛下索取的東西才對啊……」


    「朕來看看你過得如何。」


    徐意清輕笑一聲,足尖點在了氍毹上。她踮起了腳,將那張羞花閉月的臉兒湊到他麵前,把一身濃厚異香都推了過去。可惜如此溫香軟玉偏偏撞上了個不識貨的郎君,魏盛熠那雙泛綠的褐眸沒有一分情動,倒是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憐憫。


    「愛妃可還在怪朕封你為皇貴妃嗎?」


    他站在原地沒動,靜靜等徐意清動作。果不其然,那人兒在他麵前待了一會兒便安分地臥迴了貴妃椅上。


    「怎會?」


    「朕的愛妃,」魏盛熠嘴角有了絲冷笑,「這迴倒是有長進——不藏刀了?」


    上迴魏盛熠見徐意清是在封妃之日,那時徐意清不知從哪得了一把刀藏在衣袖裏,魏盛熠不過拿杯酒朝她行了幾步,她便將刀架到了自己那白玉頸上,若非他眼疾手快,恐怕他麵前這美人屍骨已寒。


    「陛下又沒躲,哪裏有半分怕小女藏刀的模樣?」徐意清垂下眸子,「再說臣妾執刀向來隻衝自個兒,無心傷他人……隻是臣妾實在不知陛下如今留臣妾於此深宮有何用處?」


    「『徐』可是個不小的姓。」魏盛熠在一旁落了座。


    「不小,卻也算不上大。」徐意清拿薄背對著魏盛熠,手上拿著一把摺扇把玩,她拋下了那些大家閨秀的氣度修養,瞧上去有些不似紅塵客當有的慵懶蠱人,「陛下若想要把權握緊了,一味盯著徐家恐怕會大失所望。」


    「愛妃待朕這般漫不經心,是覺著朕這棵大樹不足以供徐家倚賴麽?」


    徐意清仰了仰頭,黑褐的軟發澆在桌上如飛瀑般往下傾,她道:「陛下多慮,您仔細思慮便可知臣妾所言對否。」


    「愛妃之言有幾分道理,可你有沒有想過,朕瞧上的不是尊店門口的那塊匾,朕要的是那鎮店的寶貝。」


    徐意清弄扇的手僵了一僵,她抿了抿唇並不說話。


    「亂世出英雄,徐耽之這塊美玉也該窺窺天光了。」魏盛熠盯著殿門道,「先皇不懂,害令兄經年蒙塵,朕可是分外惋惜。」


    「多謝陛下賞識。」徐意清眨了眨眼,淡淡笑了笑,道,「隻怕您若不把此心同家兄說清,他不會覺著得了伯樂一顧,隻會覺著屈辱難抑。」


    「人活在這世上,無論如何都得背著點東西過活,身上若沒一兩個重擔子,不是天真,便是自傲。」


    「陛下難道不知擔子重了會壓死人嗎?」


    「愛妃怎麽總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


    「陛下怕嗎?」


    魏盛熠把頭低了低,難得真心笑了笑:「怕?愛妃真會說笑。你知道世人最怕什麽嗎?一怕死,二怕失去……可朕一不怕死,二已眾叛親離,除了這皇位,朕已沒有什麽東西是握在手上的了,自然也不計較得失。」


    「真的嗎?」徐意清笑帶涼薄,「紅塵萬丈,陛下真能安然脫身麽?」


    那雙濃眉終於蹙起,他道:「沒想到愛妃原竟對朕還挺上心麽?」


    「這事兒恐怕怪不到臣妾頭上。」


    「你平日裏頭都聽了些什麽?」


    「不少。陛下想聽議論您的,還是議論許千牛衛備身的?」


    魏盛熠闔了眼,揉著眉心:「這些話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道聽途說,不足掛齒。」徐意清摩挲著扇紙,「……不過臣妾還是好心勸您一句,有些東西折不得,折了,斷了,可就死了。」


    魏盛熠將眼斜了一斜,曖昧地握住徐意清的幾縷發:「朕自有分寸……隻是有些東西一旦放手就再也要不得了,這個道理愛妃比朕要清楚得多。」


    「陛下對臣妾倒也挺上心的。」


    「人都說眉目含情是好事,可是我們這種人的眼睛裏邊向來是藏不住情的,不過盯著人瞧了一眼,那些情意就不住地往外瀉……這可怪不得朕。」


    徐意清輕輕舒出一口氣,道:「當年陛下拒納臣妾為妻,風風火火地迎娶了池家嫡女,臣妾還以為您的紅線繞在了她身上了,哪知那線的另一頭竟在許二公子身上。可如今許家是試圖謀逆的亂臣,您將許千牛備身留在身側,是害您,亦是害他,不是愛他。」


    「人性本惡,剖開來看總歸是自私的,朕當然也不能免俗。朕在影子裏站著,他怎捨得留朕一人?」


    「人性本善,再狠的心挖出來看也是紅的,臣妾是寧願一人孤獨走上黃泉路也不要叫所愛之人與臣妾共亡。」徐意清倒著將手伸至身後抽迴了那縷被魏盛熠握著的發,「您知道如今世人是如何臭罵許千牛備身的麽?禍國殃民的名號他撐不起來,也不該撐。臣妾有幸見過許千牛衛備身幾麵,那位大人可不是個軟柿子……您若想當一聖人救這亂世,是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他許寧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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