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季徯秩瞪著他,剛吞完淚的雙眸腥紅如霞。


    「季況溟啊季況溟,你若半分不信又怎會這般惱羞成怒?當年滿繾都的人兒都朝你潑髒水,一張張嘴裏吐出的皆是汙言穢語,全是詬誶謠諑,你可全是含笑應下!」


    季徯秩的瞳孔放大,他忽地覺著雙腿發軟,可他仍舊死命撐著,咬了咬唇,道:「魏盛熠,到此為止罷,後話我已不願再聽!」


    「我偏要道盡!從魏束風到魏千平,你還要拿泥巴塑出多少尊泥菩薩才甘心?既然魏千平手上有多髒你不清楚,我今日便好好說與你聽!」魏盛熠步步逼近,將那始終不願同他對視的季徯秩逼在牆角,「他為何不用林詢曠?因為國子監八百孤寒隻聽那寒門貴子之言,他一聲孤吼,滿太學的學生都能效仿史書惹出一場黨錮之禍!」


    「人皆有私慾,天子也非聖人!」季徯秩垂著眸子輕聲道,比起辯駁魏盛熠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好啊……他魏千平放著清官不用,用趨炎附勢的昏官,你還能處處維護他!季徯秩,魏千平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叫你迷途不知返?!好……好……你好好聽著!」


    魏盛熠甩了甩袖,又道:


    「魏千平他又因何不用徐耽之,蘊藉藏珠,因為他心虛!他害怕徐耽之一旦登臨高位,便要著手徹查當年其徐氏夫婦二人遭逢匪劫的無頭案!京城府庫早已被九家蠶食虧空,連賑災的糧餉也要薛王吳商捐銀子,剿匪分明是極為利好的大事,可季徯秩,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麵對那麽大的匪蟲,魏千平為何一直猶豫踟躕,遲遲不出手?」


    季徯秩猜透其後語,心中一磚一瓦砌起的高牆自根基開始瓦解崩塌。他伸長指捂住雙耳,可魏盛熠那低沉的嗓音還是透過骨肉刺進他的耳腔。


    「因為那地兒早已不是官匪勾結,是皇匪勾結!魏千平他沒膽量抄繾都九家拿錢,便狠心從百姓那取!要匪蟲上稅!隻要土匪上稅,他就能摁著剿匪的呈文不撒手。坎州的老爺們都快磕頭磕出血了,還是沒等來那些個文書!你還當真以為是那些個坎州老爺肚裏吃金銀!誰狠?魏千平最狠,最糊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是我送他的最後一句贈言。」


    季徯秩跪在金磚上,像是個罪人。


    「季徯秩,你早有察覺對不對?」


    季徯秩垂著頭,墨發澆在地上,開口隻問:「陛下他可留有遺詔?」


    「有的。」魏盛熠冷笑一聲,自袖袋裏取出聖旨拋在季徯秩的膝前,「他親書移位於我,侯爺若是不信,大可像群臣那般好好瞧瞧。」


    「不了。」季徯秩拾起滾著散開的聖旨,將它小心卷好,雙手呈給魏盛熠,「陛下,方才臣實在是有眼無珠,還請您饒臣一命。」


    「這裏沒有外人,你何必裝模作樣地唱戲,」


    「這裏沒有外人麽?」


    季徯秩反問道,他勉強笑笑,終於抬起頭來。魏盛熠這才瞧見那沒有哭腔的嗓音掩去的是怎樣一對淚眼。一行清淚直直從他的眸中滲出,在那雪膚上畫出直直一道痕。可是很奇怪,那人眉不帶蹙,那淚就好似春初枝頭融的雪水,一化一落,除了融雪之處,他地皆是難捱的冰寒。


    季徯秩那雙眼睛在告訴魏盛熠——他倆彼此不知根底,早已形如陌路。


    魏盛熠的心終於生了痛意,他攥緊了遺詔,道:「侯爺若能向本王奉上忠心,本王會給你一切。」


    季徯秩無動於衷站起身來要離宮,那魏盛熠卻仍不饒不休,喚了聲「溟哥」,可季徯秩仍像沒聽見似的朝前走,直到魏盛熠漠道:


    「季侯爺!我身子裏流著一半蘅秦野人的血,您若實在厭惡我所言,便當碰上了個憤世嫉俗、胡言亂語的畜牲罷!」


    那紅衣侯爺的背影消失於夜色之中,那魏盛熠忽然長籲一聲,喃喃自嘲道:


    「溟哥……我究竟做錯了什麽?逼宮麽?可我終究沒朝他下手,若非當夜他真闔了眼,我興許會就此作罷,自刎於府……如今那皇帝位子是魏千平親傳的,他做的錯事我也從未曾想過要公之於眾,我對不起換糧遭難的翎州百姓,何曾對不起你與他魏千平!」


    那魏盛熠悶笑一聲:「原來你雖不言,也是打從心底瞧不上我的。」


    他輕輕拿指尖滑過脖頸上的紅痕,上方的刺痛感如舊——這是許未焺得知魏千平死訊後,徑直將雙手環上他的脖頸時留下的,那一瞬間他當真以為他會死在許未焺的手上。


    他恨極,卻又生了悲哀而扭曲的快意。


    那可是這幾月來他暗自戀慕的檀郎賞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


    第071章 歸去來


    魏·繾都


    太學裏頭的那些個儒人在京城裏連鬧幾日,大有要進宮換天的架勢。然麵對那浩浩蕩蕩的人潮,魏盛熠隻雲淡風輕地吩咐了禁軍一句「斬殺隨意」。


    狗隨主子,既然魏盛熠不怕遭受世人非議,他們這些當狗的又怕什麽?那些個禁軍再顧不上什麽儒家道義,一個個的都抽出銀亮亮的刀劍朝向諸位太學生,終於將那些個儒人的士氣壓了下去。


    後來這繾都又新添了條規矩——但凡妄圖擅闖宮門者通通捉拿入獄,不知悔改者隔日問斬。


    這些個心高氣傲的太學生在牢裏遭了吃不飽穿不暖的罪,一個人呆著時又不免想到問斬的苦,也就漸漸消停下來,隻是他們心裏頭還都憋著一口氣,不知什麽時候要吐出來叫那蘅秦狼崽長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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