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如何能知?」季徯秩將那茶盞擺端正,垂眸淡笑道,「二爺和我能離開這稷州便是皆大歡喜,哪還顧得上這兒?」


    「呲……」宋訣陵走到他身側,俯身笑道,「侯爺若真不在乎,不該是這副失魂模樣。怎麽?見陛下覺著翎州安危比侯爺的命重,傷心了?」


    季徯秩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抬眸笑了笑,:「二爺也真是……我還不至於吃這翎州的醋。」


    「那怎麽?」宋訣陵也笑。


    「我憂心的是如今魏與楚國開戰,魏連勝幾場值得歡喜,但那楚國近來兵力大增,不應這般屢戰屢敗。今朝陛下這般火急火燎地要將我倆召去翎州,恐怕魏楚戰況緊張一事並非我多想。」


    宋訣陵道:「顧家雙將,加上賀玉禮與池家二將,如竟守不住翎州一關,未免太過可笑!不過……這仗也實在是有些蹊蹺。如今餘國無事,去翎州看看也好,怎麽著都離迴鼎州近了些。」


    宋訣陵拿指輕輕掃了掃季徯秩的玉扳指——可他明白這不過是隔靴搔癢。


    自打那日肌膚相親後,他倆便迴避了一切可觸碰到對方的舉止。


    迴避那夜,迴避那情。


    縱然嚐著甜頭之後心裏的渴求但增不減,可如今二人最親密的舉動也不過隔衣拍背、攥臂、撂發。他們無助地瞧著對方的溫度在手中一寸寸地溜走,化成了記憶裏的無窮迴味。


    豈難,豈難?


    很快便過去了。


    他們自欺欺人道。


    「喔!二爺真是神機妙算,還知道我一會兒弄灑茶,方才在那接雨露為的就是給我洗扳指?我可得好好謝謝您!」


    「不用謝,拚死報恩是北疆人才做的事兒,侯爺這稷州人不必異鄉隨俗。」


    「您還當真?」


    「我這人有幾分較真。」


    「不過二爺……我倆既然被喚去支援,身上便還繫著稷州的名頭,總有一天恐怕還會再迴來……」季徯秩挪開那戴著扳指的手,道。


    「這可說不準。」宋訣陵直起身來。


    第067章 秋雨蕭


    「將軍!糧……糧是爛的!」火兵哭著喊。


    賀玨的眸子倏然瞪大,那雙明湖澈眼如今紅得滴血,淚水也不受控製地往下滾。


    「天要亡我魏軍啊——」


    翎州將士哭,繾都天公哭。


    繾都的秋雨像是從銀漢上潑下的水,站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之下,沒人能保不濕衣。


    但倘若那衣,換作甲呢?


    今夜沈長思不上衙,又因最近同沈家鬧得不可開交,也就沒什麽心思往外頭跑,索性窩在顏府裏頭。


    外頭的雨澆的頗嚇人,他心裏頭也不安寧——如若沈家真的髒的令人髮指,他又如何能將血肉親人從中剝離?


    雨下得好大,隻是隱有急急馬蹄聲,和那很利落的哢擦聲夾於其中。


    就像……就像……


    沈長思原是歇在榻上的,不知怎的倏然坐起身來往雨裏沖。他借著幾根樑柱躍上屋頂,抬頭朝外望,胸膛忽地劇烈起伏起來,直叫他喘不上氣。


    亮,好亮。


    府外打著的燈籠延伸至皇宮中,像條橘黃色的火龍。


    那是逼宮的火!


    一熟悉的麵孔從火光中浮現,那人站在府外盯著沈長思,推手作揖道:


    「沈大將軍,今夜就勞煩您好好歇在顏府裏頭了。」


    秋雨順著沈長思那雙桃花眼往下落,紅了他這失職者的眸子,催軟了他的雙腿。他「撲通」跪於屋頂之上,那是府外那金吾衛將軍方銘頭一迴瞧見沈長思這左羽林衛將軍這般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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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燈在那朱紅樑上栓著,被秋風推著輕擺,內裏的燭火跟著一搖一晃。


    殿中,那帝王還在咳,好似要將五髒六腑都咳裂,再用湧出的鮮血堵住細細的喉口以求個解脫。


    他咳著將手伸出簾外,輕聲喚侍女將一方帕子遞給他,卻無一人應聲上前,他於是隻得虛弱地坐起身來。


    「來人——」他啞著嗓高聲道,卻隻聽到了自己那盪在殿中的迴音。那病弱天子伸指去將床紗掀開向外頭瞧了一瞧,終於發覺這偌大殿中除他外便沒了人。


    半晌,才有一人前來。那腳步聲又穩又沉,沒有宮人那般踮腳行路的細微聲響。那人行至龍榻旁,立在那兒不說話。隔著薄簾,魏千平隻能依稀瞧見那人身披黑底銀紋的大氅。


    魏千平討帕子的手還露在帳外,簾外人端詳了片刻,拿手覆住了那帝王的手,哪知握住的瞬間兩人皆是一愣。


    那厚繭與各式傷疤紮在簾外人的手上,魏千平這麽觸著,倒覺著那不像是個貴人的手起來了。


    而簾外人隻覺箍住了一堆不盈握的瘦骨,不該是八珍玉食哺出來的天子理當生的。


    魏千平喘了一口氣,將另一隻手隔著錦被輕擱於腹,笑道:「二弟……朕做錯了。」


    簾外人愣了一愣,終於開口。


    「皇兄何錯之有?這局況您可是還未看清?」魏盛熠沒有抽迴手去,垂著那泛綠的棠梨眸子,「如今逼宮的是臣弟,攪了您美夢的亦是臣弟……再蠢笨之人恐怕都明白錯的是臣弟這亂臣賊子,您又何必費力裝糊塗?」


    榻上那人笑得又滄桑又悲,血跡將他的嘴角染得模糊,叫人辨不清那人此刻嘴角是揚著的,還是向下垂著的:「朕這黃粱夢早便做到了頭!如今十六州亂象頻生,朕卻裝聾作啞以平權臣之心……裝醉無度,早便錯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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