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訣陵別了欒壹,拎著酒罈走了。


    他在心裏頭揣摩起這營中眾人的酒量來——他想,喻戟酒量雖不錯,但喝酒很是節製,誰催都不頂用,一個不小心他就又要開了陰陽怪氣的腔,可煩人!


    所以這偌大的龕季營隻有那季徯秩能勉強作他宋訣陵的酒侶,可他又如何能不明白——他這過在給自己找打擾那人兒的藉口。


    他走到季徯秩喝酒的地兒,那人卻不在那兒,隻留下一群醉漢。


    他惛惛地在營裏繞了一圈,瞧見那人營帳裏頭亮著燈,才又欣喜了幾分。他在嘴角掛了絲笑,又將衣裳扯亂,捯飭出一副的微醺的淩亂模樣,這才掀開了帳門走了進去。


    那裏頭的燭燈大半燃著,像是將黑夜全攔在了外頭。


    「二爺有何貴幹?」季徯秩沒迴頭,隻笑道。


    「找你吃酒。」宋訣陵輕笑一聲,「你心思夠巧,我瞧你腦袋後麵也沒長眼睛,怎麽就知道是我?」


    「緣由多的是,隻是我今兒吃酒吃得有些懶,就不同二爺講了。」季徯秩自顧擺弄著桌上的文書,將那頎長的背影留給了宋訣陵。


    「醉了?」


    「有點兒。」


    宋訣陵邁著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試探,卻又都好似踏在季徯秩的心尖。


    那悶悶的腳步聲近了,隻見宋訣陵從季徯秩身後抱住了他,又鬼使神差般把腦袋埋在他的肩頭,笑道:「侯爺這一身酒氣,任誰瞧來都覺著該醉了。」


    「二爺。」季徯秩蹙起眉,伸手去掰那纏在他腹上的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二爺還是莫要離我這般近,我們可是說好了的。」


    「我知道……」宋訣陵那鳳眼闔著,道,「我就隻是想抱抱侯爺……盟友之間不也常這樣的麽?」


    盟友間哪裏會經常這樣?


    宋訣陵抱他時可別提有多溫柔,裏麵藏著多少纏綿意味,他又怎會不知?這熱度混雜著宋訣陵身上的香將季徯秩的耳染成蘇梅之色。


    宋訣陵空出一隻手來撫平了季徯秩的眉頭,「別總皺著,我不為難你就是了,我這就走……」


    可憐他麽?


    還是自己捨不得?


    季徯秩笑了笑,有了些挽留意思,那對含情脈脈的瞳子被燭火映得像是銀漢星霄,一閃一閃的,「你裝得這麽可憐,我若真趕你走了,好似我真成了壞人。」


    「豺狼是我。」那宋訣陵瞧著季徯秩那被燭光映亮的側臉兒,挑起嘴角笑了,手上又使了些力道,將他箍得更緊了些,「侯爺身上處處是寶,我才是覬覦那些個寶貝的狼。」


    「淺嚐輒止才能迴味無窮,吃幹抹淨了窺見的不過一攤發臭腐肉與駭人白骨。」


    「這還不算淺嚐?」宋訣陵道。


    「是淺嚐,但二爺好像不懂輒止。」


    「輒止麽?我真不懂……侯爺教教我如何?」宋訣陵蹭著他那發燙的耳。


    「文書可比二爺重要得多。」


    「好生絕情。」


    絕情?他麽?季徯秩淡笑一聲,任由宋訣陵擁著,拿起姚棋遞過來的前些日子的稷州事務,不理人了。


    他再低頭時,那雙擁著他的手已經被他的主人收走了。他壓著心頭升騰起的悵然,接著瞧文書,卻發現那些個字根本就入不了腦。


    他驀地記起方才車中做的那場夢,這才難以自抑地抖著手撫上了腰封,去癡癡觸碰宋訣陵殘留的溫度。


    夢裏宋訣陵這魏北的蒼狼迴了家,他這魏西的狡狐也狼狽地縮迴了府。


    一落落大方的鼎州姑娘博得了這宋浪子的真心,這人終於在風沙中尋著了歸宿,亳無掛念地拋下了流水石橋。


    他這侯爺悄悄來了鼎州,在那略高的小坡上眺望那對鴛侶在廣闊草原上縱馬。宋訣陵麵上的笑肆意張揚,沒有半分虛與委蛇,而他伸出手撫平了自己禁不住蹙起的眉頭。


    驀地刮過一陣風,催下一片淚雨,他揮手作別了他錯付癡心的劍眉鳳眸少年郎,已然無力站在那人麵前輕佻地道出一言半句。


    歲月轉瞬即逝,靡顏膩理化作枯瘦老麵,侯府的金匾也掉了漆,惟有那再不曾見的少年郎眉目依然化作殘念被他帶進了棺木。


    緘口不言的愛意會將他倆帶往何方?或許真如夢中那般。


    季徯秩本不是個不知如何傾吐愛意之人,怎麽他遇見宋訣陵後又這般小心翼翼起來,是因為這情不知從何而起麽?


    不,不是。


    是因為得不到迴應。


    那人予他一身暖溫,卻不舍他一腔真情,苦海無涯,他不能一錯再錯,止於皮肉的下作關係從來就非他所願所求。


    可難道他傾吐愛意便能有所改變了麽?


    不,也不是。


    宋訣陵拿他當查案的利器,當漂亮的玩物,一旦他匍匐,那人便能將他貶入塵埃,為所欲為。


    這玉麵侯爺晃了晃腦袋,捏著簪頭抽出那根紅玉銀簪,那墨發散下來,順著雪白的頸子潑了他一身。


    他浸沐於暖湯中,玉肌被水珠點得再生三分妙味。他閉氣沒入水中,好似想將宋訣陵在他身上留下的溫度洗個幹淨。


    那人究竟還想從他這兒拿走什麽?那些曖昧之舉如今逼得他發瘋,他分明對他無意又何必反覆招惹?


    真是因為小小的慾念麽?


    他倏忽於水中睜開了眼。


    大盜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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