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徐雲承此刻正頭昏腦脹,自也無心思索。趴了好一陣子,酒勁總算下去了些,可他方起身,身子便不受控製的向後倒去。


    燕綏淮環臂在一旁虎視眈眈許久,這會兒手一伸,便穩穩噹噹地將徐雲承撈進懷中。


    「多謝。」徐雲承垂頭瞧不清來人相貌,隻拍了燕綏淮的肩,要自個兒朝前走。


    「謝我?當真?」燕綏淮沖他一笑,徑直把徐雲承的腦袋往胸膛上一摁,三下五除二便將他打橫抱起。


    徐雲承倉皇失措,瞳子驟縮。他奮力想看清眼前人,卻因眼裏滿是水霧而無濟於事,隻好無力地揉起眼來。


    燕綏淮握住他的腕骨,將他的手從眼睛上頭扒拉開來,說:「好容易生了這般好看一雙眼,揉瞎了多可惜?」


    燕綏淮垂眸,一徑撞上那兩顆濕潤的琥珀,心中經年的怨憤登時煙消雲散,惟餘金戈鐵馬下由他悲哀藏掖住的溫柔。


    燕綏淮的眸水裏頭爬上幾絲紅,陳年的委屈與怨恨釀作淚滾在了眼眶,他啞聲道:


    「阿承,我好苦、好苦啊!」


    徐雲承鮮少耍酒瘋,大多時候都鑽在燕綏淮懷裏睡,這會兒卻不知怎麽把眼睜了,說:


    「……阿淮?」


    燕綏淮想佯裝自得,可說出來的話卻是輕顫個沒完:「是我。」


    徐雲承眼神朦朧,隻抬手撫摸他高挺筆直的鼻骨,笑道:「迴來了?」


    燕綏淮滾動著喉結:「迴來了。」


    徐雲承身子本就無力,腦袋更是一片混沌,沒多久便睡去了,窩在燕綏淮懷裏貓兒似的喘息。


    ***


    刺史府的燈籠搖滅兩隻,燕綏淮還抱著人立在門罩下候車馬。


    手酸身疲,他卻一刻不停地含笑撥弄著懷中人的軟發。然他片晌不見燕家小廝打馬來,先被一道清亮的女聲喚醒於淵藪。


    燕綏淮略微怔愣,隻將抱住徐雲承的雙手連連收緊。


    那女子眉翠唇紅,身姿曼妙,可惜一襲布衣,原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家奴。


    然她見著燕綏淮那麽個錦衣玉帶的貴人並不生懼,隻箭步上前,高聲道:「當年您於公子及冠禮贈公子劣玉,不知有多傷人心,這麽多年連封信都沒有,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態?!」


    燕綏淮並不撒手,隻憐憫地看向她說:「欽裳,主子的事兒何時輪到你插手了?」


    「奴的主子是徐家人,不是您!」欽裳並不垂眸,發狠地瞪著燕綏淮,「當年您對大人所行之事,大小姐她可是一點兒也不知情……馬車已經備好了,有勞將軍送大人上車!」


    這般赤裸裸的威脅,燕綏淮哪裏會聽不出來——燕綏淮明白徐意清再懂事也終究不是個菩薩,她雖才思兩雋卻安分守拙,走的是大家閨秀的老路,勢必不容分桃斷袖。


    他燕綏淮已丟了徐雲承,怎能再丟了個胞妹般的青梅!


    燕綏淮略作一笑,眸色轉冷,他說:「燕某先前行事過分輕狂,還望姑娘海涵。」


    欽裳點了點頭,方欲鬆口氣,那混帳東西竟當著她的麵在徐雲承額上落下一吻,還抬眸對她挑釁般地笑了笑。


    欽裳恨得險些嚼下兩腮的肉,她忿忿道:「這些年大人過得本就辛苦,您何必為他平添煩擾?奴雖身賤且蠢笨,尚知『強扭的瓜不甜』,您不該不知!」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為了二字放下,我賠上多少歲月,可除了自傷又如何?」燕綏淮垂頭蹭了蹭徐雲承的麵頰,「如今我難得與他重逢,我看見了什麽,看見他把日子過成這副鬼樣子!!我恨不能一巴掌扇死前些年那旁觀的自個兒!沒我,他過得不好。有我,他過得未必就不好,日後我是不撞南牆不迴頭!」


    欽裳咬牙切齒:「燕將軍有如此相貌家世,何必非在我家大人身上吊死不可?」


    燕綏淮冷笑一聲,耐人尋味道:「欽裳啊,你一直勸我幹什麽,怎麽不剖出自個兒的心髒瞧瞧呢?」


    欽裳聞言小臉煞白,即刻羞憤道:「血口噴人!奴怎敢有非分之想!」


    「莫要再說,惹人生厭。」燕綏淮毫不掩飾傲慢驕矜,隻斂目瞧著徐雲承,旋即舒眉笑了,說,「阿承,怎麽這般的輕?這幾年幹什麽去了?」


    欽裳強壓心氣,隻幫著掀了帷簾。她原意是要他將徐雲承安穩放到座上,哪知那燕綏淮竟也沒臉沒皮地跟了上去。


    「您!」


    「噓——嚷什麽?」燕綏淮斜睨她一眼,隻道,「我將阿承平安送迴家便走,又不是奸人流氓要進屋偷雞摸狗。」


    燕綏淮由徐雲承枕著他的腿,用指尖勾著徐雲承的發把玩再不理人。欽裳徹底沒了法子,隻能斂眉合目替他二人理了簾。


    ***


    欽裳心細,憂心路上顛簸叫徐雲承不好受,便專門叮囑了車夫打馬慢行。


    燕綏淮倒是樂意,還偷摸著將車簾掀開一點兒,向月娥接了縷光以便細細端量徐雲承那張冷麵。


    「顰眉,總顰眉!難不成是夢裏也見了我這討人嫌的?」燕綏淮用指輕輕撥弄他的眉宇,好容易捋平了,誰料半晌又擰了起來。


    燕綏淮籲一口氣,不管了。然他這會兒雖是氣淡神寧,略微把今兒的事理一理,卻又覺得心中隱痛陣陣。


    「那林題為人至高至潔,平日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撲在書卷裏頭,卻也怕髒了你徐雲承。」燕綏淮眸光黯然,「好一個冰清玉粹啊……徐雲承,我這汙泥纏上了你,你應恨極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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