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訣陵的桌恰好挨著茶樓二層闌幹,他垂眸瞧著那群太學生,滿臉戲謔:「一群隻在經書裏讀過大義的井底蛙,還真以為自個兒能改天換地!」


    「公子,那些太學生褻瀆歧王,以下犯上,來日叫衙門逮了,治重些恐怕要殺頭,可要屬下到下邊跑一趟麽?」欒汜道。


    「別,」宋訣陵笑道,「你攔了,誰唱戲給我聽?」


    一人立在宋訣陵桌前不遠,他將手搭在木闌之上,俯視著下頭高聲語天者。


    那人雖著一身緋衣,通身卻不見半分血色,初看還叫人覺得漂亮清秀,再看唯覺可怖病白。


    他沉默良久,忽而像是發了狂,隻對準了那群吆喝著的學生,掀了茶蓋兒便將溫茶迎眾人頭頂潑了下去。


    樓下霎時如若炸了道驚雷,三十餘太學生不約而同地口含咒罵看向二樓。


    宋訣陵吹著茶,按兵不動。


    他原以為那林題會落荒而逃,但那人兒一動不動,如舊立在那兒,懨懨地朝下望。


    原先還罵罵咧咧的諸人,在看清潑茶者為於太學久負盛名的林題後,皆啞了聲。


    林題開了口,卻不是宋訣陵設想的細如蚊蚋,而是鏗鏘有力。


    「這麽多年讀的書是半點沒進腦,動不動就要這死要那活的,『仁義禮智信,溫良恭謙讓』你們都學到哪裏去了?!」林題怒喝眾人,「你們想過沒有,血濺歧王府,濺的究竟是歧王的血,還是你們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之血?不吃點教訓,一個個的真把自己當普救眾生的大佛?!!」


    太學生紛紛垂頭,不敢瞧林題的眼。


    「還嫌時局不夠亂?!」林題道,「你們不知殺人該當何罪麽?你們把歧王殺了,史書上隻會給你們記上一筆『昱析三年,三十餘名太學生擅闖王府,行刺歧王,半數斬刑,半數絞刑』!」


    「老子告訴你們!這茶老子沒潑偏,潑的就是你們這群傲氣有餘,意氣過重的昏聵子弟!」


    林題把茶錢結了,甩袖離開,留了一群太學生尷尬地吞聲收拾起衣裳。


    宋訣陵拊掌,笑道:「這林題麽,真是有趣!」


    ***


    巡查京城的金吾衛大將軍方銘趕到茶樓之際,那聚首嚼國事的太學生們已近乎散盡,隻剩了幾個異常狼狽的,還在擰衣甩髮。


    方銘抬頭瞥見仍在吃茶的宋訣陵,還以為是他的功勞,故而遠遠作揖道:「宋大將軍今日實在是幫了大忙!末將感激不盡!」


    「謝錯了人。」宋訣陵輕飄飄地說。


    「什麽?」方銘問。


    「您來遲一步!您要謝的是林詢曠,林侍郎,不是我這看戲的閑人宋落珩!」


    第028章 安龍脈


    一人在那金雕木漆大佛龕前跪著,手搓念珠,闔著眸子念佛,身旁還立著抹俏色。


    那堇汾姑姑端過一隻白瓷執壺與茶盞來,小心擱在案上,跪在了那人身旁,將那消息告與了她,那人的眉心一擰,道:


    「你去尚藥局裏走一趟罷!把那打胎方備好,想個法子放在洛照宛的膳食裏頭。她腹中那孩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生下來。」


    佛前高聲論殺人,這許太後吃了半輩子的齋,頌了半生的經,內裏卻是沒裝半點禮佛之心。


    堇汾姑姑退下後,許太後又拉過徐意清的手來,道:


    「意清,來,這是我命人煎好的顧渚紫筍,你親手端去給陛下。你記著,這壺茶未完,你莫要迴殿!」


    那徐意清聞言淡淡一笑,道:


    「好。」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博古架上擺滿了各朝名士所製的名瓶漆器,奇石盆景。


    然而那桌上多見的是奏摺,少見的是文玩古物——魏千平自打即位以來,便派人將禦書房那滿桌的東西全清去了,隻留了地兒放筆墨紙硯與摺子。


    徐意清低著頭,沒往周遭瞧,隻默默將那茶壺與茶杯擺在桌沿。


    魏千平輕放下摺子,瞧了他一眼,道:


    「姑娘便是啟州徐家二小姐徐意清罷?」


    徐意清垂著眸子,給他沏茶,「迴陛下,是。」


    「你兄長如今於平州任何職啊?」


    「迴陛下,家兄如今乃為平州一功曹。」


    「昔日徐耽之有踔絕之能,若非當年禍事,如今也應在廟堂之上盡抒賢才。」魏千平苦笑道,「朕知道你的心意了,茶若上好了,你便下去罷!」


    「這茶壺乃為太後心愛之物,小女總得親手送迴去。」徐意清丹唇勾了勾,身子沒動。


    魏千平明白了她話中意,便笑道:


    「你舌巧。」


    「陛下過譽。」


    「那你先坐在一旁候著罷!」魏千平用帕子捂著嘴,輕咳兩聲,道,「朕聽聞你自小頗有才氣,不知策論如何?」


    「女子能與筆墨沾點兒邊,就算有才。平日碰些詩文也就罷了,若策論作多了,難免會被世人道有問鼎之心,壞了規矩……」徐意清尋了一椅子坐下。


    那魏千平輕笑道:


    「怕作多,但並非不作,是不是?」


    徐意清點了點頭,「先父與家兄皆不諱同小女子談論天下事,耳濡目染,久了便也知策論是如何模樣。」


    「徐姑娘太謙虛!朕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便讀過幾篇你作的策論,方才不過是想瞧瞧你要如何言說。」那太子攏袖飲茶,那瘦長的指環著那白玉杯,竟捯飭出個難分伯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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