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徯秩瞧著那些個上好綢緞,情不自禁地上手摸了摸,說:「我當然沒燒,是宋落珩將那殺人令燒了!」


    「此話當真?誰說的?那姓宋的?他為人狡詐,您可要當心!」姚棋連問幾聲,眉頭聳起。


    「他何必騙我?」季徯秩把臉兒稍稍支起來沖姚棋笑,「先前我與宋訣陵雖說是交易一場,可地位並不對等。宋落珩是否將那殺人令昭告天下,權力全在他手,隻要他不言那令已毀,便能一直把我當牛馬役使。但如今他張口了,不論那殺人令他是真燒假燒,在我身上,他已撈不著半點好處。——這令吶,再成不了栓我的鏈了!」


    姚棋神情複雜:「這、他為何……」


    「見我生齒牙,憂心我反咬一口罷!」季徯秩翻身向內,秀髮滑動,半露其玉頸一截,他笑起來,「真是可喜可賀!」


    姚棋吞吞吐吐半晌,終於說:「主子您瞧上去並不歡喜。」


    「是啊,子柯啊,我怎麽一點兒也不歡喜呢?」季徯秩倏地苦笑出聲,「我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今個兒人家爽快地付了錢,也不求我再辦事,我卻隻覺惶恐委屈,不知來路,真真是『坐轎悶得慌,騎馬嫌搖晃——有福不會享』!」


    姚棋匆匆將衣裳遞給外頭候著的丫鬟,旋身迴屋替季徯秩燃了根禦賜的龍涎香,道:


    「您怎會不知路,您不是想去鼎州為大公子報仇的麽?」


    「是,」季徯秩抬手攔住一雙媚眼,又說,「是啊……」


    姚棋知曉他心中煩悶一時半會兒難以排解,便說:「主子,這羅漢床既窄又硬,奴扶您迴榻上躺著?」


    「不勞。」季徯秩闔上眸子,怕他多念便將眉頭也鬆去,笑道,「明早讓流玉卯時喚我起來罷!」


    姚棋到榻上取了條羅衾給他小心蓋上,溫聲說:「主子,秋夜涼,當心身子。」


    ***


    「公子,天涼,且吃了這山藥骨薑湯暖身罷!」欒汜將碗擱在他手邊,又道,「老爺專程叮囑小的,說是要瞧著您飲盡……」


    「嘖!那老東西,一天天的就知道瞎為難人!」宋訣陵單手端起湯碗,還未飲湯,先吩咐欒汜說,「有關顏家之事姑且先擱一擱。」


    欒汜麵露為難,依舊拱手,答道:「是。」


    欒壹適才歇在椅上消食,這會兒聞言登時瞪大眼來,道:「公子您想清楚了麽?要斷那侯爺的路,繾都九家可就差這顏家了!」


    「季徯秩已成了一步廢棋,」宋訣陵咽下一口濃湯,才說,「我已告知季徯秩殺人令已毀之事,一切都得重頭再來……我再想想還有哪家可用……燕家?葉家?還是薛家……」


    宋訣陵不停地念著念著,欒汜聽了半晌終於皺了眉,拉著欒壹要退下去。


    「公子!」欒壹豎眉怒目大喝一聲,「您這是幹什麽?您花了多少時日才走到這一步?您忽然發的哪門子瘋?!」


    宋訣陵一言不發,欒汜則一巴掌朝欒壹唿了過去,高聲罵道:「你滾出去!」


    那欒壹捂著臉沖了出去,留了欒汜忐忑地朝宋訣陵請罪:


    「公子,欒壹他不懂事,您……」


    「你把湯收拾了,也下去罷。」宋訣陵輕聲。


    ***


    欒汜退得不帶聲響,宋訣陵抬手給燈添油時才察覺他已不在。


    宋訣陵撫著適才擱碗之處的餘溫,再度念起了他那死不見屍的親舅父。


    謝封掌兵戍邊多年,於樞成元年封王鼎西,功在救駕。


    那年,巍弘帝二哥翊王私自從北疆撤兵,十萬鐵騎將堂上文臣逼於犄角旮旯。原先不過一場血腥的屠殺,在烽謝營兵士趕到後,變作了翊王手下兵與烽謝營的爭鬥。


    一個時辰的廝殺,堂上多少文臣滴血未流,烽謝營的將士卻半數橫屍於殿。


    謝封領兵救主,身中數箭仍屹立如山,他一次又一次拚死為巍弘帝攔下要命的飛矢,直至那近乎瘋魔的翊王被季惟三箭穿心。


    謝封一身銀甲被腥血塗抹得斑斑駁駁,他朝巍弘帝半跪復命,那尊刀槍不進的神像這才算真正低了頭。


    樞成一十五年事發,宋易因不願讓宋訣陵再與謝家扯上關係,將府中同謝家有關的東西統統燒盡,就連糟糠妻的遺物也狠心燒了個徹底。


    然謝封那奄奄一息的副將把謝封留下的一封書信偷摸著交予宋訣陵,一命嗚唿前唯一的囑託是要宋訣陵莫忘徹查此案。


    那信中寫到:九家該死。


    常人若見此信,恐怕都覺著這四字坐實了謝家通敵叛國的罪名,可宋訣陵卻覺得此信蹊蹺得很——九家再該死,謝封也不該將帳算到魏頭上。


    況且繾都九家,除去那貪腐的史家,還剩八家,那八家當真就沆瀣一氣,皆是該死的罪人麽?


    宋訣陵想不通,仰著腦袋,視野被燭火晃出了光斑。


    ***


    數日之後,白家一酒樓裏開了場小宴。


    「歧王來啦?快快請座!」許渭賠著笑臉兒給魏盛熠拉開一把楠木椅子。


    白仁見狀皺了皺鼻,隻還壓住脾氣給魏盛熠滿上了一杯酒:「王爺中秋之行,可有收穫?」


    魏盛熠麵無表情,說:「季況溟仍道其與宋訣陵沒有一絲一毫的勾連,可我瞧他反應,料想那二人應是關係匪淺。」


    那許渭聽聞宋訣陵名姓,倏然皺眉嘟囔起來:「今兒咱們幹什麽費力氣去管那姓宋的呢?他愛和侯爺好,那就讓他倆好去唄!宋訣陵這一不學好的紈絝,整日吃酒逗妓,硬是把我家翟兒也給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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