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裏頭出來的寒門,多半這般心高氣傲,自認不偏不倚定能名垂青史,殊不知自個兒正往火坑裏跳!」宋易喟嘆一聲。


    「好酒!」江臨言嘻嘻笑著,倏然問宋易,「您說他能在這繾都安穩待多久?」


    「安穩?像林侍郎這種在他之前祖上沒冒過青煙的,難活!」宋易道,「他這般四處樹敵,縱然來日蹊蹺暴斃而亡,大理寺的大人也會看著百官眼色草草結案。咱們魏人最善使一『忘』字,一個個心照不宣地閉口不談,這事兒很快便過去了……若是朝廷命官們大發慈悲,林大人興許還餘有一線生機,隻是左右逃不開貶謫離京的命。」


    「大將軍,您在朝堂上也見識過他直言進諫的本事,此子不為你我所用,來日恐成禍患。」江臨言笑了笑,「這便麻煩您了!」


    宋易唉聲嘆氣,又灌了一大口桂花酒,道:「不夠甜。」


    「不算苦!」江臨言笑道。


    ***


    宋訣陵歸府動靜小,江臨言偶然瞥見他屋內點了燭,這才知曉他已迴來了。


    江臨言同欒汜問過,知道他適才跑季府送點心去了。可眼見還沒到半個時辰他便又迴了府,江臨言料想他應是碰了壁。


    蟾盤高懸,宋府幽幽泡在潮水般的月華之中,雖少了中秋當有的團圓喜慶,倒還算是靜謐安寧。


    江臨言叩門聲噪雜,宋訣陵卻是遲遲不應。那人難得講究幾分禮節,見宋訣陵一點兒不知恩,索性如往日那般大喇喇地推門進去了。


    他原以為會見那人喪氣模樣,誰料卻見宋訣陵歪坐桌前,見他進來還同他笑一聲:「師叔。」


    「你個沒心沒肺的,也不體諒體諒你師叔的身子骨!叫我站秋風懷裏一陣好吹,人都快給凍成傻子了!」江臨言哼唧著把掌落他背上。


    「師叔怎麽不繼續同我爹聊我了?」宋訣陵用巾帕仔細擦拭著手上那把刀,長靴挨著的銅盆裏盛滿了血水。


    「聊夠了唄!——欸你在屋裏做這事兒可像話麽?當心陰氣重了,要招鬼壓床。」江臨言瞧著其屋中擺設,「宋二爺在人前擺闊,錦衣玉食,自個兒屋裏卻怎麽素淨得活似要出家當和尚?」


    「出家便能除去貪念嗎?若真是那般,您便快快操刀,將師侄這滿頭青絲削他個幹淨!」宋訣陵麵無表情地說。


    「你這傻的!!」江臨言隻一瞬便收了風水扇,隨即啪地敲他腦袋,「貧道不強勸你信奉黃老已是寬容,你怎敢使喚貧道去幫佛家幹事?!」


    宋訣陵搖頭:「師叔,你走火入魔了。」


    「何必親自動手?」江臨言不理會其前言,隻睨著那劍上血,道,「暴露了怎麽辦?」


    宋訣陵垂頭隻是笑。


    「我明白你想手刃仇人,但阿陵,這並不可取。」江臨言環臂說,「恨這東西,我能忍,宋大將軍能忍,季況溟他也能忍。這群雄相爭的亂世,不容張著血盆大口要吃人的兇獸,隻容你扮豬吃虎!你今日親手殺了他趙汾,來日就可能有人順著這線揪出你,甚至於我。你今朝殺爽了,明兒我們師侄倆一塊叫白髮送黑髮,你還爽不爽?」


    宋訣陵半斂鳳目,說:「師侄知錯。」


    江臨言又給他肩頭送上清脆一掌,權當給這教訓收尾。他方才還嘟囔著吹風冷,這會兒又展扇搖風,問:


    「你適才不是跑侯府去見阿溟麽?怎麽迴來得這般快?」


    「這您可得給我評評理。」宋訣陵將那拭劍的巾甩進銅盆,紈絝似的說,「我這麽個衣冠齊楚的錦衣郎,從前都由著人捧靴,好容易主動去尋美人一迴,那人卻已有了伴。不識好歹,那人是不是忒不是東西?」


    江臨言陪著他演,還給他扇風熄火:「哦?那二爺怎麽不進去?繾都浪蕩公子哥也開始束手束腳了?」


    「有人。」


    江臨言歪扭的神情頓收:「何人?」


    「自然是常陪侯爺玩竹馬遊戲的那三人!」宋訣陵道,「魏盛熠這廝近來恐怕也要擼袖同季況溟清算感情帳了。」


    「感情帳麽?季徯秩可是個情種。日後若洛照宛有了子嗣,可不就是三虎相爭?一個是魏千平的親兒子,一個是竹馬魏盛熠,另一個是對其有照拂之恩的許太後,若是這三人皆拿感情來說事……阿陵啊,你可憑什麽拉季徯秩入帳?」江臨言摺扇倚住下頜,「唔雖說可惜了些,但拿不到的籌碼,還是趁早扔了吧。」


    宋訣陵並不認可,他把刀拭幹收迴刀鞘裏,說:「龕季營的兵符皆握在他季況溟手裏,我們要想拿下繾都,龕季營不可或缺。」


    江臨言笑眯了眼:「你怎麽不思慮思慮薛侯的金月營、葉王的阜葉營,還有李王的釋李營,燕家的萇燕營呢?怎麽偏偏盯死了那季侯的龕季營?」


    「北疆四家,我今兒連宋家營都碰不得,難不成就能碰得李家薛家燕家的?壑州西邊山脈連綿,葉王的兵往哪調都難於登天。如若宕開一筆,自北部繞山而行,需得穿行鼎東與啟州,若不打點好了,便會被鼎東的金月營與啟州的萇燕營給一網打盡……您要說服我放棄龕季營,著實得上心找個好理由。」


    江臨言將手置於唇邊思慮須臾,又笑道:「好罷!我還以為你是看上了季侯爺這人兒,枉費我一番撮合你倆的功夫。」


    宋訣陵稍稍怔愣,起身掛刀,隻說:「撮合我倆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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