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臨言從小到大,到底沒瞧過他爹一眼。


    他心底其實是怨他爹的,因他的緣故,他娘夜夜以淚洗麵;也因他,後來江家滿門被屠了個幹淨。


    身旁之人皆道那人是個大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可他真不知他爹是何般大人物,最了解的恐怕隻有他的忌辰——那日先朝太子跳井,授江臨言古琴之藝的師父令他彈了好幾月的《廣陵散》,直到巍弘帝將那曲子禁絕,吳家才沒再盪出錚錚琴音。


    從小到大,江臨言從未將他自個兒看作魏家人。可他知道,今昔哪怕不為江呂傅,就為了天下蒼生,他賭氣也罷,怨恨也罷,總歸不能再躲了。


    「不知我那倆徒兒怎樣了。」江臨言搔著頭髮,「嗨呀,都做大官去罷!日後可莫要再見我這晦氣師父咯!再見恐怕已是兵刃相向……不過他們若能以我江家劍法殺我這江家人,想來不還挺有趣?」


    「來人。」


    江臨言將那封書著「餘孽」二字的書信交予呂峙,吩咐道,「這信送上序清山了,不知是誰,你去同吳伯說說這事兒。」


    江臨言立在窗邊瞧著那殘月,自語道:「還不知是敵是友呢。」


    那呂峙聞言止步,惑道,「這還用想麽?哪有拿餘孽稱唿人的?」


    「這麽些時日,他既沒殺我滅口也沒鬧得人盡皆知,不算友又算什麽?他既捎來那信,恐怕總有一日會親自來尋我的罷。」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


    「這九道十六州還不知伏著多少條鷹與虎。」


    第013章 伏蟄狼


    三年後。


    昱析三年·春末


    春雷鳴,天公卻遲遲不肯潑下雨來。馬蹄在黑夜裏作響,黑影攀上了不同人家的簷頭,不知是魏姓的哪一人出了手,官爺們個個提著心,吊著膽,生怕熬不至天明。


    那被縱養過甚的許家嫡子許未焺今兒已及冠,卻一分不沾朝堂灰,隻臨窗又犯起相思苦。


    今夜瞧不見月,他卻是一刻不停地仰天觀,隻是那閑情逸緻很快便被屋頂的不速之客給攪散了。


    他以為來人是個膽大包天的小賊,立時氣急敗壞,很快便帶著七八侍從騰地躍上屋簷,將那人三下五除二擒來捆屋裏。


    那人兒倒還算聽話,一路下來也沒掙紮,後來被捆於柱上也隻是笑。


    此番動靜吵著了隔壁的許太尉,他邁著悠閑步子前來,隻將鬧騰的人群層層撥開。


    許未焺指著那柱上人兒,同許冕埋怨道:「爹,您瞧這不識好歹的愣頭青,偷東西竟偷到咱府裏來了!」


    許冕將那柱上人略作打量,忽地咽了口唾沫,他試探性地掀起那人的衣袖,方望見那人臂上的蟠螭紋刺青便瞪大了眼。


    他忙不迭鬆了繩將那人放了,連聲給那人賠不是:「沈大將軍,小兒不識分寸,還望將軍高抬貴手,放其一馬!」


    沈長思得那人鬆了綁,隻略微活動了筋骨,旋即抬了那雙桃花眸子,笑道:


    「大人哪裏的話,許家若不幹些貪贓枉法亦或謀權篡位的好事兒,下官自也拿許家沒辦法啊!」


    那許渭聞言趕忙垂頭作揖:「將軍!許家經年以來對魏家可謂是效死輸忠,萬萬不敢行此等髒汙之事啊!」


    沈長思渾似沒聽著,隻笑道:「今兒冒然進府實屬在下不對,在下沒臉兒過多叨擾,這便去了。」


    說罷,那身形修長的男子提刀恭恭敬敬地朝許家二人作了個揖,隻還笑著朝許未焺拋了個媚眼,不過喘息功夫便消散於夜幕當中。


    許未焺見那人舉止輕狂,不由得蹙眉問道:「爹!適才那人是誰啊?」


    「沈氏長子,名長思,表字義堯。」許冕喘了口氣又道,「那位同你一般大,卻已任職左羽林軍大將軍,統領著好些北衙禁軍,是個手段頗硬的,你平日裏頭切莫招惹他!——小祖宗,你聽著沒?」


    「就那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麵書生?」許未焺不敢置信。


    許冕用指節叩了叩他那寶貝兒子的前額,無奈道:


    「小祖宗,瞧人怎能隻憑一張臉呢?沈大將軍適才恐怕是在陪你鬧呢!當年那位武舉之際,你爹我臨場督考,他將重劍使得跟把扇似的,當真是孔武有力,最後得了一甲一名也實在是情理之中……不過你當年不是同他一塊兒考的麽?怎的連那武狀元的臉兒都能忘了?」


    許未焺滿不在乎地說:「我那會兒哪有功夫瞧他的臉?」


    許冕搖著腦袋嘆:「你心太粗!——當年若非你小子疏於拜讀古今兵法,栽在了文試那塊兒,如今也不至於隻在皇上身邊當個左千牛備身。」


    「這又如何?」許未焺吩咐府中下人收拾麻繩,「隻要能時常見著陛下,要我幹啥都行。」


    許未焺同那太子一塊兒長大,早把那人的命看得比自個兒還重。他不貪權財,不貪聲色,他拜佛從沒求佛助己升官,從沒求佛助他相思有終,他次次所求皆為魏千平能長命百歲,能叫他在其足下見堯年舜日。


    「你呀!」許冕扶額,「下迴入宮時千萬別把這說同你姑母說,免得把她氣得再犯心病!」


    許冕嘴上雖仍舊沒休沒止地叨叨念,心下卻不免惶惶無措。


    沈長思若無皇上撐腰,那是無論如何也沒膽子冒犯許家。況且他向來心思縝密,要查許家也不至於如此露骨,此舉之目的恐怕不在於查,而在於告誡他們許家人莫要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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