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言把摺扇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掌心,眯眼笑道:「哎呀呀,這亂世濁得像墨池,我再伸一隻臭腳進去,那還了得?」


    江臨言伸扇點在溫的唇上,不容他再張口,道:


    「阿,你忘不了幼時所學之『天地君親師』罷?你同我一個隻讀過幾本破書,又失怙失恃的臭道士比什麽呀?」


    「信口胡言!」溫用手拍開那扇,怒道。


    「好好好,嗻——奴住嘴,奴住嘴!」江臨言笑著討饒。


    見江臨言笑得諂媚,溫也就垂頭不再理人。他不住地翻著江臨言遞來的信,翻到一封血書「餘孽」二字的,遽然頓住了手。


    他正奇怪,方想把那信拆了讀,哪知被江臨言餘光覷見了,劈手奪了去。那江臨言把信往袖袋裏一塞,拊掌含混道:


    「哈……阿,你不知道罷?我從前住的破屋旁邊有一窄巷。呃、那巷子裏跑著隻喜歡咬人的癩皮狗。前些日子那畜牲生崽子時被凍死了,它的崽子卻活下來了!你猜怎麽著?那崽子也咬人!哈哈哈……街坊都罵它做『餘孽』呢!——噯!那信帶血,兇!你看不得、看不得的!」


    「發什麽瘋?」溫皺眉斂了睫。


    恰巧那江臨言聽聞屋外有動靜,便支起窗來瞧,隻見一少年披著氅衣立在湖岸邊,手上提著盞燈籠。


    他眼一彎,旋身笑道:


    「夜深咯,你的好徒兒尋你來了!」


    第010章 徐才子


    一年後。


    樞成二十二年·中秋


    秋陽杲杲,隻萬不吝嗇地澆進屋中,叫萬千浮塵皆現了形。


    硯上墨還未幹,案上茶仍舊飄著薄氣。徐雲承在燕綏淮屋子裏外繞了一圈,竟沒捕著那人的半分影兒,隻得低聲埋怨一聲:


    「喚我來對弈,自個兒倒不知去哪兒了!」


    一支毛筆擱在那紫砂筆枕上,底下壓著張畫。徐雲承百無聊賴,便端詳起那張新畫來,瞧著瞧著嘴邊漏出點笑意。


    「真是……又在畫我。」


    他麵不改色地用玉指摩挲著宣紙,隻還於心底暗嘆燕綏淮真是妙手丹青,竟能於那粗糙生宣上摹畫出如此細膩的神情。


    可當那溫煦目光挪至畫的邊角時,卻被該處所題之字硬生生逼得遁入倉惶,就連皮中骨也寸寸漫上了寒。那雙琥珀色的瞳子倏地瞪大,懼色一點點抹平了他的嘴角。


    燕綏淮手裏握著紫檀圍棋罐子,這就迴來了。他見適才半掩的門如今開著,知是徐雲承先到了,還沒進門便歡喜道:


    「阿承——」


    他笑著,誰料入門卻見徐雲承滿麵驚懼,雙唇泛白。燕綏淮略怔,忽地反應過來那徐雲承手上拿的是何物,麵色也隨之陡然一變。


    「阿淮,」徐雲承將那幅畫倒著擱下,手抖著,好似恥於再瞧一眼,他強裝鎮靜問,「這詩……你可知這詩的詩意麽?」


    「阿承,你、我……我們下棋罷!」燕綏淮並未矢口否認,隻叫那視線飄著,咽下口唾沫來。


    徐雲承卻是糾纏不休:「我問你,你可知你寫的這是什麽?!」


    「……何必這般的兇我?」燕綏淮委屈起來,可遮掩至這時他那滿腔情思已是翻了江,隻不願再瞞,破罐子破摔道,「哈……你覺著能是什麽?!肺腑之言啊!」


    「肺腑之言?!你可是瘋了麽?你不久前還道你愛慕意清!」


    「我有什麽辦法?!難不成要我跑到你跟前說其實我同你說了誑,其實我朝思暮想的皆是你麽?難不成要我將滿腔相思意全都親口說出來麽?你隻會如同今兒這般質問我個沒完!」


    燕綏淮說罷,曳行朝徐雲承挨近了幾分,卻見那人驚恐地連連後退。


    「你——怕我?」燕綏淮的雙唇難抑地抖了起來。


    徐雲承怕他。


    他的心上人怕他。


    這一事實仿若轟雷打過他通身,常犯的耳鳴捲土重來,在頭顱之內如撞鍾。


    悶盪聲響遲遲不退,從前總會折磨得他皺緊眉頭,今兒他卻隻覺心裏驀地被那鍾杵撞開個豁口,叫他的心間也颳起了秋風。


    「你怕我……啊、這要怎麽辦才好呢?」


    淚水陡然止不住地往下掉,就連心間也下起雨來。燕綏淮向來是憎惡雨季的,所以如今他也憎惡起自個兒來。


    徐雲承扶著額,有些暈,卻仍是將心中詞句道了出來:


    「燕綏淮!我瞧你平日可正經,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叫你平白染上這種醃臢癖好?!」


    徐雲承神色恍惚,俄頃抖著聲又像是在寬慰自個兒道:


    「不、不打緊,你隻是一時、一時病了。」


    「病了?!我不過心悅你罷了,何錯之有,要你如此傷我?」燕綏淮眸中帶淚,哽咽道,「世間之情有千般萬種,誰為男女之情壘高台,誰又能將男子相互戀慕之意貶塵埃?阿承,你憑的什麽給我妄下定語呢?」


    燕綏淮緩步向前,想似從前那般替他捋一捋發,哪知手還沒挨近,便被徐雲承倏地拍開。


    「你忘了當年我叔父因何而死麽?」徐雲承瞪著他,琥珀瞳上爬了幾絲血紅,他咬著牙逼問,「忘不了罷?」


    燕徐二人之父共為朝中重臣,那是邊疆繾都兩頭跑,鮮有機會迴啟州的府邸,因此燕綏淮與徐雲承二人皆是被徐雲承他叔父徐蕭帶大的。


    那徐蕭是徐雲承他爹庶出的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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