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八月十四那晚。


    秦嶺駐鳳西山挖溝處。


    沈陽北走後,黃穎懷抱月兒,心如刀絞般疼痛疾首。


    顧前顧後,躊躇不決。


    她嚐試放下孩子,不過幾秒又抱起來,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黃穎攢眉,喂月兒吃奶,嘴裏呢喃。


    “月兒,原諒媽媽好嗎?媽媽答應你,等你爸爸和你秦姨好好過日子就接迴你!好嗎?你會理解媽媽的對嗎?”


    “月兒,你要乖,不要哭好嗎?這裏的豆漿好喝,豆腐西施也漂亮,她善良,不會對你不好!”


    “月兒,媽媽真的沒辦法啊!你秦姨還有你哥哥的命都攥在你手裏!”


    “月兒,別怪媽媽,媽媽心裏也疼!”


    不出聲的月兒默認了,她懂事,自然不會讓媽媽為難!


    黃穎隻覺得她說了幾句話而已,就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到了八月十五夜晚。


    沈陽北在趕迴來的路上,沒時間了。


    黎盈都給她送完晚飯了。


    黃穎打開窗戶,拿進來飯,饅頭,紅燜野兔肉,炒豆粒,野菜湯。


    她吃了之後喝熱水,喂月兒吃奶,給她喂得飽飽的。


    然後,咬著嘴唇,慢悠悠的穿衣服,裝扮嚴實,懷抱月兒,借著薄薄的月光,一步一步走向豆腐坊。


    咚咚咚,咚咚咚。


    黃穎心如劍銼,她親自拿刀子在劃,在剜,痛入骨髓,五髒俱焚。


    咚咚咚,咚咚咚。


    門沒有開。


    黎盈明天要走了,臨行前去墳前祭拜她母親,祭拜給她爸立的衣冠塚。


    對爸媽說了幾句話。


    後又心情鬱悶,跑到山上去看看樹,草,野雞,野兔。


    站在山頂的黎盈看見秦嶺山脈修好的馬路,彎彎繞繞,一條鏈接一條,蔓延不絕不斷。


    “真好呢,以後我想迴來也能迴來,唿,走!”


    颯爽如黎盈,喊完這句之後,神清氣爽,順便去隔壁山的糧庫,打二兩酒迴來,一醉解千愁,敬天敬地敬自己。


    迴來的路上她灌了幾口酒,身上暖洋洋的,走路輕飄飄暈乎乎得了。


    快到豆腐坊了!


    蹭蹭蹭。


    黃穎耳朵尖,聽見黎盈迴來的腳步聲,她懷抱繈褓嬰兒,站在豆腐坊門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慌亂急驚之下,她放下月兒,躲在了粗壯的梧桐樹後。


    “什麽啊!”黎盈眯起眼睛,緩緩朝地上的繈褓處走去。


    “呀,孩子?”


    紅繈褓微微動幾下,黎盈小心翼翼的抱起來才發現是個白白胖胖的孩子。


    這孩子正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抖著嘴唇,委屈極了。


    就是不哭。


    黎盈立馬檢查繈褓裏的物品,除了三千塊錢,什麽都沒有。


    看來是個棄嬰,這年頭能有三千,是個大款。


    能跑到大山裏扔一個孩子,看來家裏不會要她了。


    黎盈仔細端詳月兒的臉蛋。


    笑著說。“小家夥,你可真漂亮啊!哈哈,你也沒人要了,那正好,咱們倆作伴吧,咱們倆在一塊就是個家!”


    黎盈親了親繈褓裏的孩子,關了豆腐坊的門,黃穎就那麽傻傻的站在那,站了幾分鍾。


    迴神才聽見頭頂有幾隻喜鵲叫渣渣。


    陡然間,黃穎轉身,朝挖溝處邁步子,步伐仿佛設定好的機器,整齊劃一,手腳並齊往前邁,一步一步,離月兒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


    黎盈抱月兒迴屋,歡喜的跟什麽似的,抱起月兒,就不打算放下了。


    一手懷抱月兒,一手往她出秦嶺的包裹裏,放上一小包小米,一小包黃豆。


    今晚八月十五,中秋節,團圓節,她們母女團團圓圓!


    她哼歌。“月兒圓圓,曼曼漣漣,豆子撒滿傾世間…”


    她說。“小家夥啊!你我要坐好幾天的車才能出秦嶺,我得想辦法給你討奶喝。


    你跟我可真有緣分,要是你明天來,我就走了,哈哈,小家夥啊!你可真可愛,真招人稀罕!”


    她又說。“小家夥啊!不對,你是我女兒了,你不該叫小家夥,讓媽媽想想,你該姓黎,黎,黎姿,黎姿曼!


    啊哈,好不好,叫黎姿曼好不好聽呀,好寶寶,好不好?!”


    黎姿曼笑了一下,黎盈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哇哦,你這麽小就會笑了,哈哈你可真乖,媽媽帶你走,咱們娘倆出去討生活,你可別哭哦,乖哦!”


    說著話,黎盈背起背簍,裏麵放著幾件衣服,幾包糧食,還有在繈褓裏的黎姿曼。


    一步一步往半山腰走。


    黎盈沒有時間平複收獲一枚女兒的興奮。


    這個地方關於她的非議實在太多了,她不想連無辜嬰兒也要沾上無端的唾沫星子。


    要快點走,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女兒!


    本來要走了,黎盈有些傷心,有些委屈,但是從天而降個乖女兒,立馬不悲傷了,好像擁有了全世界那麽高興。


    頗有一股清流灌溉,解脫之感!


    不過十幾分鍾,黎盈便來到半山腰。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一腳用力踢開黎婆家院子門,嗓音嘹亮,喊一聲。


    “不是人的東西,都滾這院子裏來!”


    她在喊曾母和長舌婦,曾母早已經入睡了,聽見黎盈喊聲,趕忙爬起來了,連跑帶顛的奔來這院子。


    就看見跪在地上的黎盈淚眼婆娑,她扶著黎婆顫顫巍巍的手,黎婆為她穿上一件厚厚的新衣服。


    白天的時候,她們娘倆已經用鴿子傳話,一會大班車就來了,黎盈要走了,再也不會迴來。


    白天也有鴿子給黎敏報信,她早早迴家等著表姐,黎敏對曾輝說迴家看老娘,曾輝一直不知道黎盈走的事。


    還在美滋滋的等升官,等曾慶迴來!


    白天,黎婆強撐精神,為黎盈做身新衣服,黎敏沒管,反正黎盈要走了,走了就不會迴來了,用點布料不計較了。


    地上放著的背簍安安靜靜,有幾隻鴿子往裏麵張望,什麽也看不見,撲棱撲棱飛走了。


    穿好新衣的黎盈,仰麵擦淚,她對黎敏說。“小敏,豆腐坊我給舅母,報答舅母對我的養育之恩,你放心,我不會再迴來了!你和曾輝好好過日子,好好照顧舅母!”


    黎盈那一嗓子,不僅喊來曾母,也喊過來許多湊熱鬧看的長舌婦,她們伸長舌頭等待看黎敏的反應。


    黎敏好麵子,低著眸子說。“給你錢,豆腐坊就當我買了,從今以後咱們一刀兩斷,兩不相欠!”


    黎婆趕快說。“黎盈,拿著錢,拿著。”


    黎盈伸手接了過來,一共五十多塊,有她當初給黎敏攢的毛票,也有黎敏的半個月工資。


    黎婆。“黎盈,路上注意安全,別往窄崖頭走,往大寬馬路上奔!”


    黎盈淚珠漣漣。“舅母,我在外麵安家之後,會給你寫信。”


    黎婆闔著眼眸說。“好孩子,早日出這是非之地,找個好人家過日子!家裏都是豺狼虎豹,你在外麵比在家裏強。


    黎盈啊!你聽我說,你身上這件衣服厚,你可千萬別給丟了,外麵冷啊!冷啊!”


    黎盈哭泣點頭。“是,舅母,保重身體,我走了…”


    黎敏轟她。“快走吧,媽你快睡覺吧,你快走吧,快走吧。”


    黎盈背起背簍,一走三迴頭往迴望黎婆,她最不舍不念的人。


    至於曾輝,此刻黎盈給他忘了個幹淨,就好像他從來沒在她生命裏出現過!


    黎婆病入膏肓,下不了地,走不了路,送不了女兒。


    隻能趴在窗口張望。


    黎敏在黎盈身後趕她,一直在趕,趕出門口之後,毫不留情的關門。


    砰噔一聲!


    “我的女兒啊!你可要好好的啊!上蒼,我以駐鳳西山羽女的身份祈願,保佑我的女兒黎盈,護她周全,周全!”


    這是黎婆祈求望天的呐喊聲,曾母在旁伺候她,笑意不減。


    “親家母,黎盈一走,咱們好好過日子,豆腐坊,我明天就給…”


    黎婆怒喝。“你敢,這是我女兒的東西,你敢動,誰也不許動,我給我女兒留著,她迴來還是她的,你滾,你滾!”


    曾母沉下臉,什麽都沒說,下炕走了,院子裏黎敏在鎖關鴿子,怕鴿子給曾輝報信,怕鴿子叫黎盈迴來。


    一隻一隻,都給鎖起來,一隻都飛不出去!


    三天後,八月十八日,秦嶺最後一個野醫接生婆過世。


    黎敏對外宣稱死因:睡夢中離世。


    黎婆的真正死因,餘後再談!


    黎盈背著黎姿曼走了五裏山路,繞過後山,就到了大班車停靠地點。


    她見到在大班車上睡覺的婦女大姐正在奶孩子,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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