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渡厄城中,竟有少數的邪祟還殘留著做人時的情念,能勉強控製殺伐之心。


    但「文循」必定不可能承認,於是湛雲葳也道:「沒有,隻是在思考,如何處理她比較有趣。」


    果然,這話對了眼前變態的胃口。他揮了揮手,見歡樓的人帶著剩下沒被看中的孩子離開,屋裏最後隻剩湛雲葳和越之恆。


    變態似乎也不在乎湛雲葳留下還是離開,或許「文循」在,他覺得更有趣些。


    湛雲葳不由朝屋裏那個男孩看去。


    這一年的越之恆多大?看上去七八歲的模樣,嘴角有傷,想來被帶到見歡樓之前,就已經挨過打。


    湛雲葳此前從來沒想到會在渡厄城這種地方,遇見少時的越之恆。


    她記憶中的越之恆,能在含笑間殺人,最是懂規矩,偏偏又最不遵循規矩。


    他像高門大戶養出來的毒蛇,驕矜、自私,不肯吃半點虧。


    湛雲葳一度以為,越老爺子將越家交到他手中以後,他轉而投靠了王朝。


    可如今想來,竟然不是這樣。


    八歲前的越之恆,竟然一直生活在渡厄城中。


    而啞女的異變,大夫人的深居簡出,讓湛雲葳有個荒誕大膽的猜測。


    莫非,越之恆和啞女,也是邪祟之子?


    可這也說不通,湛雲葳從未在他們身上感受到邪氣的存在。而且王朝的陛下,怎麽會讓邪物t?擔任徹天府掌司?


    思忖間,眼前的變態,卻已經在桌前坐下。


    他望著越之恆,眯了眯眼:「今日新來的?」


    男孩垂下眼,聲音艱澀:「是。」


    「懂如何伺候人嗎?」


    男孩臉色蒼白,沉默良久,最後點點頭。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若生活在仙山,還是需要日日背書文,被長輩教導頑劣的時候。


    可許多事情,越之恆沒法不懂。


    娘離開後,地宮裏隻剩下他和啞女。渡厄城有個潛移默化的規定,不得傷害幼年的魑王後嗣。可越之恆見過許多次,當同伴們成年後,不管漂亮的少年還是漂亮的少女,被地宮守衛拖去折辱。


    孩子們隱約知道是不好的事,不敢跟去看。一個挨著一個,稚嫩天真地蜷在一起取暖。


    每逢這個時候,啞女也呆呆地縮在角落,拽著越之恆的衣衫,迷茫彷徨。


    可越之恆偷偷跟去過幾次。


    娘親還在時,瘋癲之際總能帶出幾句修煉囈語。在經脈一次次重塑中,他隱約摸到了修煉的法門。


    雖說不夠強大,卻比地宮所有孩子好些。


    越之恆身姿靈巧,攀在樑上,逼迫自己看著他們的獸行。他並不害怕畏懼,心裏隻有冰冷的憎恨。他明白,得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麽,才能想辦法去改變。


    三界之中,原來有比窮苦百姓、低等邪祟,更加不堪的存在。


    誰都可以欺負他們。


    最後一次越之恆跟去,綁了那守衛,取了他身上的匕首,遞給被欺辱的少年:「殺了他。」


    少年滿臉的淚,卻顫抖著不敢接。


    八歲的男孩冷冷望著這個比自己大五六歲,卻柔弱得像連刀都不敢握的少年。


    不知道無力和悲哀哪個先湧上心頭,但落在眸中,卻沉澱成了陰狠之色。


    當著少年的麵,越之恆割斷了守衛的脖子。紫色的血液噴灑了越之恆一臉,他用手背冷冷擦去。


    從這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與地宮裏所有人不同。他是菟絲子叢中,生出最尖銳的刺。


    縱然救下了那個少年,第二日,少年仍是被帶走「處理」了。


    越之恆也帶著啞女,成功地離開了地宮。算算時間,啞女已經被帶去見歡樓幹粗活。


    姐弟倆雖是雙,卻一點都不像。啞女樣貌並不及越之恆精緻好看,她十分清秀普通,不管在靈域還是渡厄城,都是不起眼的樣貌。


    卻也是最適合生存的樣貌。


    越之恆明白,房間裏的兩個人,不像地宮的守衛那麽好對付。他們是高階邪祟,日後有望成為魑王,絕非自己可以輕易殺死。


    如果今日他在這裏出了事,就再也見不到阿姊和娘。甚至無法親眼看一看,血月暗河之外,是怎樣一個世界。


    來見歡樓之前,越之恆就打聽過。見歡樓每年死亡的人不計其數,活下來的那部分,大多乖巧、會審時度勢。


    於是在眼前這個森然的男子問他,是否懂得伺候的人的時候,他迴答了是。


    就當是一場噩夢。


    他還沒長大,他想要活著。


    麵前的男子已經開始脫衣裳,明明是邪祟,抬手一揮的事。他卻仿佛玩弄越之恆的情緒般,將外袍除去,施施然坐在桌邊,放下魂鞭和一柄玄色彎刀,沖越之恆道:「過來,跪下。」


    暗河遠處洋溢著笑聲,但倘若聽得更仔細些,笑聲下麵,卻蓋住了更多痛苦的嗚咽。


    渡厄城的夜風寒冷刺骨,越之恆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渾渾噩噩跪下的。


    他以為自己能忍,就像小時候忍住飢餓一樣,或者忍住娘親毀掉他經脈的痛。


    但偏偏完全不同。


    他年歲尚小,再過兩年才會是個小少年,也從沒有人告訴他什麽叫做自尊。


    可就是有什麽東西,仿佛在又輕、又殘忍地敲碎他的脊樑。


    男子的手按在他的頭上,全然不顧房間裏還有第三個人,想要將越之恆的頭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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