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就點頭,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但是心說玄鵠想得可真美。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是李熙在大滄用命學來的道理,既已身在京都,還說什麽早就兩清?


    除非真的迴到東邊,從此天高皇帝遠,才算是徹底兩清。


    可這話卻不好再對玄鵠說。


    不然玄鵠肯定又要調侃他,說他小小年紀不學好,淨琢磨這些歪門邪道。


    與此同時,就在他們主僕兩個互相拉扯間,李熙身後的床上,裴懷恩也悄然睜開了眼。


    其實裴懷恩今日喝了酒,有些微醺,卻也沒有真如他此刻表現出來的這般爛醉如泥。


    裴懷恩是心裏不痛快,尤其是在聽見李熙要走後,不知怎麽的,這點不痛快倏地就變成了很不痛快,以至於讓他想借酒裝瘋,非得拉著李熙陪他一塊不痛快。


    走?往哪走?又為什麽要走?橫豎已無性命之憂,怎麽活不是活,又為什麽非得跑到東邊吃沙子去?


    說到底,李熙心裏想躲的,究竟是這個富麗奢靡的長澹京都,還是京都裏的某個人?


    不過仔細想想,就算李熙想躲的是他,那也沒關係,畢竟天底下想躲他的人多了,可是隻要他不願意,又有哪個是真躲成了的?


    正巧齊王那邊不識抬舉,惹他不高興,不妨便趁此機會,讓這小糰子去給寧貴妃添點堵,順便也給齊王一點教訓,讓那個膽敢對他放肆的小崽子好好睜開眼看清楚,知道往後該聽誰的話。


    正斟酌著,就見李熙已把玄鵠趕出了門,又把兵器隨手放在桌上,轉身迴來看他。


    裴懷恩就閉眼,任憑李熙悄沒聲地挪到他身邊,低頭推他。


    李熙不知裴懷恩實際醉到了幾分,心裏嫌他麻煩,又不敢不恭敬,連喊他起身時的聲音都又軟又糯,聽著有些委屈巴巴的味道。


    李熙伸手推裴懷恩的肩,邊推邊說:「廠公、廠公起了,你壓到了我的包裹,你不覺得硌麽?」


    裴懷恩懶得睜眼,隻一翻身,隨手就把李熙剛收拾好的包裹扔出去。


    砰。


    幹糧和衣物撒了滿地。


    李熙氣得捏拳頭,但見裴懷恩麵上潮紅,就連眼皮也讓酒氣熏得染了幾分緋色,又覺得現在不能跟醉鬼講道理。


    尤其是不能跟裴懷恩這種——在清醒時就已很不講理的醉鬼講道理。


    看著像真醉了,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都道請神容易送神難,李熙不知如何送走裴懷恩這尊大佛,隻好在心裏憋著股火,悶不吭聲地彎腰,把散在地上的包裹重新撿起來。


    真可惜,打算帶給阿兄的這兩三件小玩意,都被摔壞了。


    ……越撿越氣,退一步忍無可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罷,還是玄鵠說得對,反正已經喊了這麽半天,八成是真醉,再說晉王府那邊已是塵埃落定,料想裴懷恩得償所願,已經沒有什麽可試探他的了。


    即然如此,那不如……


    說時遲那時快,撿茶葉罐的動作一頓,李熙心念微動,重又小跑到裴懷恩身邊,挽起袖子,把手高高的揚起來。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先抽這廝幾個耳光出氣,再把他套了麻袋扔出去!


    反正催命鬼得罪的人多,等明日酒一醒,沒準都不記得自己來過這,隻當是路邊哪個膽子大的見他醉態,便趁機對他落井下石,修理了他。


    想到就要做!


    李熙捏著裴懷恩的下巴認真端詳,特意找到更好看一些的右半邊臉打,頃刻間,已是卯足勁掄圓了胳膊。


    卻不料巴掌落到一半,卻被裴懷恩一把捏住了腕。


    電光火石間,裴懷恩倏地睜眼,一把將李熙扯來身前,麵色陰鷙。


    李熙被裴懷恩的突然發難嚇了一跳,姿態登時軟了,下意識伏在裴懷恩身上咽唾沫,連口大氣也不敢出,像隻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的小狗。


    說到裝傻充愣這種事,放眼整個長澹,李熙如果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而且李熙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許是拜他那張臉所賜,每當他刻意把眼睛睜大,便是一臉無辜,令人就算親眼看見他犯了錯,也不忍再苛責。


    眼下便是如此。


    原本裴懷恩見李熙真的抬手要打,心裏發怒,連醉酒也不想再裝。


    可是下一刻,當他真的和李熙對上眼,鬼使神差的,他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對這小糰子的諸多為難,覺得就算自己今天被打了,也是情有可原。


    好歹姓李呢,是主子,被個奴才騎在脖子上差使了這麽些天,換誰都憋屈。


    再說這小糰子就算被他欺負成這樣,滿心想著的,也隻是趁他醉酒,神不知鬼不覺的打他一個耳光,而不是如齊王那般,一心琢磨著怎麽把他弄死,足可見這糰子是真正的膽小如鼠,實在沒什麽可忌憚。


    這樣想著,在李熙戰戰兢兢的注視下,裴懷恩的眼神又軟和下來,從隆冬的刀子化成一汪瀲灩春水。


    如此正好。


    有些話,清醒的時候不便說,許被當做設計陷害,可是一旦醉了,便可以毫無顧忌的往外「漏」。


    就比如說……


    當年的欽天監一事。


    裴懷恩懷裏,李熙不知裴懷恩須臾又在心裏想了這些,更不知裴懷恩已打定主意不許他走,隻見裴懷恩麵色漸柔,便悄悄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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