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用。


    無論他怎麽不甘心,所有這些自認恩寵他的人,都隻把他當個徹徹底底的奴婢,一把沒有喜怒的刀,忘記了他也曾是在京中名噪一時,天生記憶力超群,七歲能詩的小神童。


    依稀,仿佛也隻有楊思賢還記著,並且時常感嘆,言說可惜。


    思索間,晉王漸漸走得遠了,裴懷恩稍稍定神,須臾斂了眼裏陰鷙,轉身再看李熙。


    方才裴懷恩和晉王說話時,李熙一直站在原地,整個人顯得極安分,既不上前多聽,也不著急離開。


    眼下裴懷恩得了空,重新把注意力放迴李熙身上,發現李熙正垂首站著,似是在沉思。


    李熙也確實在沉思。


    李熙在想,如果晉王已經看出了承幹帝要保他,那麽晉王還有什麽理由反。


    對麵,裴懷恩隱約猜出了李熙心中所想,低聲對他說:「上我的轎,我們邊走邊談。」


    李熙便點頭,跟在裴懷恩身後上了轎。


    下一刻,軟轎被穩穩地抬起來,裴懷恩闔眼向後靠,疲憊地嘆了聲氣。


    裴懷恩說:「知父莫若子,竟是六殿下想的周到。」


    李熙對此也有些失望,低聲說:「總要先探探父皇的口風,以免禍及自身。」


    裴懷恩聞言就睜眼,眼裏帶點嘲弄,笑著說:「看你這模樣,心裏原本還是對皇上抱有希望的,是不是?」


    李熙隻說:「未料父皇竟連樣子也不做,擺明了就是在偏心老二,讓老二一眼就看出來,才敢在朝堂上那般有恃無恐。我……我真是很心疼舅舅。」


    裴懷恩嗤了一聲,看樣子是本能想嘲諷,但又不知為的什麽,生生忍迴去了。


    「皇上鐵了心要保晉王,方才還對我說,要我盡快殺了牢裏那些人,尤其是黃小嘉。」裴懷恩斟酌著說:「皇上的意思,是不想再往下查了。」


    李熙的心神還在邵毅軒身上,聲音很消沉,說:「今天這場戲做得急,想必在父皇看來,應是老二要殺我,但沒殺成,後來又被老三以八寶錦設計,才會陰差陽錯地被我查到。」


    頓了頓,雙手交扣撐在額前,越發頭疼了。


    「但是老二和老三都有用,父皇不想捨棄他們。」李熙慢吞吞地說:「事已至此,黃小嘉必死無疑,已經不能期待再從他嘴裏挖出什麽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黃小嘉手裏還有新證據,有承幹帝護著,這些新證據也根本沒用。


    裴懷恩對此也很贊同,但他比李熙想的長遠些,良久才說:「六殿下別這麽悲觀,晉王身在局中,不一定能參得透這層聖意。」


    李熙應聲抬眼,看向裴懷恩。


    李熙說:「廠公的意思是……」


    裴懷恩懶懶擺手,邊思考邊說:「六殿下也看見了,方才經我試探得出,晉王現在大約隻知皇上要保他,卻不知皇上要保他的決心有多大。」


    李熙怔住一瞬,說:「廠公是說,老二對父皇其實沒有那麽大的信心,甚至認為自己可以被捨棄。想要老二出兵,或許不需要父皇真的對老二生疑,隻要老二誤以為父皇對他生了疑,就成了。」


    裴懷恩一手支頜,不置可否,隻撩開了簾子往外看。


    俄頃,卻聽裴懷恩忽然說:「先前一切不論,但現在皇上已經明白地表示出想要到此為止,六殿下你猜,如果我讓黃小嘉在臨死前,再寫一份汙衊齊王的供詞,並且將其悄悄地呈給晉王,麵上隻對晉王說,那黃小嘉狗急跳牆,要拉著晉王一塊死,要讓皇上認為晉王是藉此算計了齊王,而且已經得逞,已經叫皇上埋在大理寺中的耳目聽了去……晉王又會如何?」


    李熙睜大了眼,說:「如此一來,老二一定就會以為,自己再也無緣東宮——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裴懷恩低低地笑,說:「晉王不是個甘心居於人下的,黃小嘉命不好,既然救不下來,就讓他物盡其用吧。」


    第021章 容卿


    裴懷恩談人命,語氣總會平淡的沒一點起伏,就像是在說小貓小狗一樣,既不傲慢,也不憐憫,卻令人聞之生寒。


    他是真不把人當人看,甚至不把他自己當人看。


    李熙在旁聽得清楚,靜默片刻,說:「黃小嘉想活,要教他如其他人犯那般自裁,恐怕不會容易。」


    裴懷恩聞言側目,似笑非笑地瞧著李熙,說:「這就不勞六殿下操心了,我自有辦法。當年邵帥兵敗桓水,黃小嘉功不可沒,沒少給晉王出主意,六殿下慈悲,連這種兩麵三刀的牆頭草也憐。」


    李熙聽了就搖頭,眸裏晦暗難言。


    「我憐的不是黃小嘉,是天下一切局中人。」李熙說:「以為自己是旁觀者清,實則死生不由己,可悲,可嘆。」


    裴懷恩又說:「不過就是一顆棋子。」


    李熙麵色蒼白,嘆息著說:「在自己的棋盤上做棋手,又在別人的棋盤上做棋子。其實很多時候,棋手和棋子,內裏又有多少分別呢,倒不如不下這盤棋。」


    裴懷恩這才坐直了些,眼裏興味很濃。


    裴懷恩說:「六殿下這是在拿話點我麽。」


    李熙當然不肯承認,隻低聲說:「廠公多心了。」


    裴懷恩就笑。


    「既已入局,又豈能不爭,既然要爭,又豈能不贏。」裴懷恩說:「管它做的究竟是棋子,還是棋手,隻要能贏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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