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覺得心慌,覺得心悸。


    他?像是一個死人。


    更像是一個假人。


    步瞻仰首,抬起下頜。


    第五階、第六階、第七……


    似有?鋒利的樹枝,劃過他?單薄的衣衫,刺破他?的膝蓋。


    男人的身形晃了一晃。


    談釗眸光遽然一凝,撐著傘迎上前去?。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伸出手,欲攙扶起地上的男人。


    後者不著痕跡地移開胳膊。


    前路漫漫。


    冰涼的月色打在雪地上,逐漸讓他?看不大清楚前行的路。一片白蒙蒙的霧氣中,他?眼前忽然出現一道孱弱卻依舊靚麗的身形。


    是她。


    她披著雪,站在不遠處的小?山坡上,於一片明亮的月色之中,轉過頭。


    迴?眸之際,女子也看見了正?跪在地上的步瞻,被月色掩著,步瞻看不清對方麵上的神色,隻看見片刻之後,“薑泠”朝他?伸出手。


    似乎是某種唿喚。


    她唇邊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帶著某種魔力,讓他?情不自禁地再?往前。


    往前,再?往前一些。


    再?觸摸到她纖細的手指,她溫熱的肌膚。


    荊棘似的枝條、鋒利的石頭……


    他?的膝下劃了一片濕淋淋的血水。


    男人渾然不覺,朝前而行。


    一片銀光迤邐中,他?心想著那和尚所?說的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以?膝點地,朝拜神靈,足見赤誠之心。


    他?站起身來?,將談釗的傘打掉,獨往那問?機台而去?。


    一跪一叩,七百二十九階。


    狂風洶湧,天地雪白,萬物澄澈幹淨。


    097


    風唿啦啦地刮著。


    吹墜枝上簌簌飛雪, 濕淋淋地落了一地。


    高望不?見聖台,唯見一點被水溽濕的白影緩緩前行。漉漉白雪融化,步瞻的頭髮亦被淋濕。如?此遠眺, 那青絲上所蒙的一層白雪竟如同蒼白的華發, 看得人有幾分觸目驚心。


    談釗不?再敢追上前,站在步瞻身後的兩階台階之下, 無聲望向?他。


    看著他站起身, 先邁起左步、而後右步也一同登上一道台階,再緩緩跪下……


    一步,一跪, 一叩首。


    步瞻彎下身形,以頭叩地。


    茫茫天地, 一時無聲, 隻剩下那邁步叩首的聲響,如?同虔誠的教徒撞響寺院內沉重而肅穆的大鍾,悠遠的佛鍾於天地之間迴蕩。


    一步, 一跪,一叩。


    再步, 再跪, 再……


    他混不?顧身軀之勞累。


    更不?顧腳邊血水流淌。


    “步瞻敬拜上蒼。蒼冥在上, 吾肆逆滔天, 恐懼修省。千秋罪愆, 萬般因果, 望神官降罪吾身, 佛靈解厄吾妻。賴天地降佑, 惟零涕叩仰!”


    從膝上傳來刺痛。


    不?過?少時,那陣痛意?便席捲了步瞻的全身, 遊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唯有那刺痛,能讓他稍微清醒些,能讓他看清楚前行的路。


    那是一條月光鋪滿的山林道。


    明月無聲,雪地無色,他卻似乎能看見其上的字,能看見自己的一樁樁罪惡。


    ——自私,貪婪,心狠手辣,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是他有罪。


    他罪不?該,背主?叛君,罪不?該弒殺生父。


    他罪不?該為了一己私慾,將她強娶迴步家。


    他罪不?該如?此冷漠無情,苛待自己的結髮妻子。


    他罪不?該殘忍自私,辜負了她的一片真心。


    他還有罪,還有悔。


    男人以頭搶地,額上已有斑斑血痕。


    當他開始珍惜時,方知何為情愛。


    漸漸的,站在山腳處的隨從已看不?見步瞻的身形,隻瞧見著雪山疊疊,遙遠得仿若沒有盡頭。於一片純淨的白?裏,就這般突兀地出現?點點腥紅刺目的紅,順著山巒層層攀延上去。


    第十五階,第十六階……


    第二十八階,第二十九階。


    “步瞻敬拜上蒼,蒼冥在上——”


    第九十七階,第九十八階……


    第一百二十階,第一百二十一階。


    “吾肆逆滔天,恐懼修省。千秋罪愆,萬般因果——”


    第二百一十三階,第二百一十四階……


    “望神官降罪吾身,佛靈解厄吾妻。賴天地降佑,惟零涕叩仰!”


    “步瞻敬拜上蒼!”


    ……


    “蒼冥在上,吾肆逆滔天!”


    ……


    越往山頂上走,周遭氣溫愈發寒冷。那飛雪飄飄,凍得人身體僵硬、甚至根本無法瑟縮。他就這樣?拖著一寸寸變得沉重步子,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高高的山,茫茫的夜。


    素白?的堆雪望不?見邊際。


    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六,二百一十七……


    三百九十九,四百,四百零一,四百零二……


    談釗攥緊了止痛藥和金瘡藥,跟在步瞻兩步之後,片刻不?離地跟著他。


    主?上未打傘,他也不?敢打傘。雪越下越大,宛若鵝毛堆積在男人肩頭,亦將談釗玄黑色的衣裳浸濕。


    方行至一半兒,莫說是一步一跪的步瞻,就連徒步走上來的談釗都?感覺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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