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娘子垂手詢問, 「春日裏海棠處處開,景致絕好,是個春日宴飲的佳地。九娘可是要去了?白鶴娘子家的僕婦還在門口等信。」


    阮朝汐聽完,笑了笑。


    「原來賞花宴在皇城邊上,佛寺後園。尋常人輕易不得進,難怪說清靜。但既然宴席設在淨法寺後園——勞煩你告訴白鶴娘子傳話的僕婦,我今生再不會踏足淨法寺,去不得春日宴,多謝她好意。」


    關了院門,轉身走迴長案坐下。


    莫聞錚已經打開了包裹傷口的紗布,清水裏加金瘡藥,正在仔細清洗創口。荀玄微倚著隱囊坐在花架下,右手攤開,視線追隨著她的身影來去。


    「白鶴娘子到底如何得罪了你,叫你拋下『今生再不會踏足淨法寺』的話來?」


    阮朝汐不答,頭偏向旁邊,陽光下側臉的精緻線條繃緊,露出不悅神色。


    荀玄微從她的神態猜測,「摔斷的簪子,該不會是被白鶴娘子摔的?」


    阮朝汐抿著唇,眉宇間顯出罕見的冷硬。


    「正如你所想。白鶴娘子性情陰晴難測,我對她連帶她的佛寺厭惡至極。」


    「原來如此……但我還是勸你去見見她。」


    「為何!」


    荀玄微失笑,抬起可以動彈的左手,把身側的隱囊和皮氈毯推過去。


    「莫惱,莫惱。看你眉眼睏倦,可是昨晚未休息好?枕著隱囊歇一歇。你可還要飲酪?石鍋裏還有不少。」


    「並未惱怒,隻是難過。」 阮朝汐接過隱囊,潔白的羊皮氈毯在花架下攤開,抱著隱囊側躺下去。


    「我阿娘的遺物,我收了六年都好好的,才剛帶來京城,竟被那白鶴娘子下令扔出佛寺,導致損毀……」


    頭頂梧桐枝葉間漏下細碎的陽光,粉色薔薇花瓣隨風拂落幾瓣在身上。


    這是個和煦的春日,京城的春景確實宜人,她側躺在小院裏,在緩聲安撫的言語裏,不悅的神色逐漸舒展開,簡短複述了佛寺裏的對話。


    「三兄說說看,她是不是性情古怪,陰晴難測?」


    荀玄微垂眸看她。她抱著錦布隱囊,側躺在花架下,蜿蜒垂落的烏髮被風拂動,幾縷青絲落在他海青色的廣袖邊。他抬手從烏髮間掂下一瓣粉色花瓣。


    「白鶴娘子發怒的原因,我大致知曉了。唔,怎麽和你說……」


    阮朝汐專注地聽著。


    「簡短來說,大約是……身為母親,眼見了你對你阿娘李氏的深厚情誼,失落之下,引發的嫉妒之情。」


    阮朝汐聽著聽著,蹙起了秀氣的眉。「莫名其妙。」


    長指探過來,輕輕揉了揉她的眉心。


    「大好風華年紀,何事值得你皺眉。從你看來,她確實是莫名其妙。海棠園春日宴的宴請,人多眼雜,你不去也好。」


    春陽煦暖,阮朝汐閉眼感受四周暖風,思緒放鬆下來,不悅的話題徹底拋開。


    「三兄在京城五年,可去過海棠園的春日宴?」


    「未去過。」


    「五年竟未去過一次?可是那海棠園並非如眾人吹噓的,是個景致絕佳、人人趨之若鶩的賞花好去處?」


    「十畝海棠,滿園春色,景致自然不差,也確實是京城人人趨之若鶩的好去處。但我不得去的緣由麽……」頭頂傳來一聲輕輕的笑。


    阮朝汐睜開了眼。


    一陣風卷過庭院,薔薇花瓣簌簌地落在她肩頭,她隨意拂去了花瓣。


    莫聞錚側坐在對麵,露出緊張神色,時不時地攏一下郎君在風裏伸展的廣袖,生怕嚴重的割裂傷口沾染灰塵,引發炎症,廢了這隻執筆書寫幹坤的手。


    阮朝汐起身撈住了兩邊衣袖,壓在手肘下。


    中原割據動盪百年,京城士族的錦衣華服反倒越發奢靡無度。她眼看著荀玄微在京城穿的蜀錦直裾袍的廣袖口,比豫州閑居時所穿的衣袍寬闊出一大截。起身行走時,三尺闊口廣袖幾乎垂到膝頭。


    還好他人頎長如修竹,峨冠博帶,行走間廣袖迎風,反倒襯得氣質出塵。


    他此刻右手落在長案上,阮朝汐側躺在他左側,右側的廣袖口從他膝頭橫過,連帶左側廣袖,一起被拉到她手肘下枕著,長度正適宜。


    莫聞錚喜道,「如此甚好!」


    荀玄微無奈垂眸打量, 「右邊袖口也就罷了,為何把我的左袖也拉去?我兩隻手都不得動了。」


    阮朝汐枕著厚實的蜀錦布料,粉色菱唇細微上翹,「左手從清晨忙到晌午了,歇一歇。三兄剛才那聲輕笑是何意?仔細說說看。」


    荀玄微兩隻手都不得動,隻得和她細細說起。


    「其一,淨法寺是三年前才新建好的。海棠園春日宴隻辦過三次,今年是第四次。」


    「其二,『京城人人趨之若鶩』這句不假,但人人所趨的,倒不是滿園的海棠春景。白鶴娘子既是宮裏的娘娘,又是佛家居士。在京城,管你坐什麽高位,手裏掌多少兵,接到白鶴娘子的帖子,春日入一趟海棠園,佛前捐獻巨金,日後誇耀起來,才算是一流名望門第。 」


    阮朝汐閉著眼聽著。


    「原來如此。聽起來倒是郎君們趨之若鶩的賞春盛宴。三兄為何不去?」


    頭頂又輕輕笑了聲,「阿般忘了淨法寺的規矩?隻有女眷得入。各家兒郎趨之若鶩、彰顯門第的賞春盛宴,請帖都是發給各家女郎。我在京城幾年,年年春日賞花宴,奈何青台巷大宅裏並無一個女眷可以受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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