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遞過一把幹草,拍了他手背一下,「別摸它的嘴。兔兒急了也會咬人的。」


    鍾少白閃電般縮手。手背被拍了一記,耳朵倒紅了。


    他掩飾地咳了聲,把手背到身後,搓了搓指尖。「你說得對。我沒養過兔兒。」


    阮朝汐的思緒早從兔兒身上轉開了。她熟悉雲間塢的嚴密防守,因此察覺出不正常。


    「你家僕昨夜順利出去了?未被抓獲?不可能。」


    「就算順利擺脫了主院的值守部曲,奔出了主院。塢壁大門不開,何人能出去?想要塢壁大門半夜開啟,除了荀三兄親自出麵,其餘人等需得去前院領一份加急鈐印,就連楊先生也不例外。你鍾氏的家僕沒有領前院鈐印,出不去的。」


    她懷疑地說, 「我覺得是荀三兄受夠了你,故意放你家僕出去,好叫你家裏早些來人把你接走。」


    鍾少白:「……」


    銀竹匆匆走去遠處院牆邊的竹林邊薅竹葉。


    留給他們說話的時間不多了。


    「管他為什麽。總之,我的家書已經出了雲間塢,一兩日就能傳迴鍾氏壁。三日之內,家裏必定有人來接我。」


    鍾少白強忍激動,開口邀約,「十二娘,你……你要不要隨我去。」


    阮朝汐搖頭:「隻怕三兄不放我走。」


    「管他怎麽說!」鍾少白怒道,「他是我阿父還是你阿父?我稱他一聲外兄,他和我們是同輩人!他管不了我們!」


    阮朝汐還是搖頭。隔著一道院門,放輕聲音,極冷靜地和他分析。


    「你上頭有父母,荀三兄管不了你太多事。但我是他自小領進雲間塢,又被他請來的傅母教養長大。他對我如父兄,他管得了我的事。十二郎,荀三兄不點頭,我出不去的。」


    陽光越過院牆,映亮了門邊的纖長身影。鍾少白留意到了她神色不尋常的凝重。姣色動人的眉眼失了慣常的鮮妍潤澤,唇色有些蒼白。


    他吃驚地問,「你……你的氣色怎的如此不好。可是最近天氣轉涼,凍得睡不好?我這裏有皮褥子!」轉身就要招唿家僕開箱籠。


    阮朝汐攔住了他。「不相幹的。我近日確實睡不大好。因為有些事——」


    壓抑在心底的種種情緒幾乎漫溢出來了。激盪的情緒需要一個宣洩口。她輕聲詢問起麵前的少年。


    「我聽到一個讓人難過的故事。有個親善多年的長輩,為人和煦溫文,照顧子侄長大。那子侄長大後,漸漸發現長輩原來存了私心,意圖謀奪子侄……唔,子侄的妻室。」


    「但那長輩並未當麵明說。子侄心裏隻是懷疑。人心幽微不可查,縱然有許多的人證物證顯示那長輩確實懷了私心,但子侄心裏始終在想,萬一冤枉了那長輩呢。長輩身邊不缺……唔,般配女子。若隻是因為捕風捉影,冤枉了撫養他長大的長輩,豈不是要懊悔終身。但若是裝作不知,任由事態發展下去,說不定哪天醒來,妻室就被長輩謀奪走了,再也無還手之力。」


    鍾少白震驚了。「——莫非是你阮氏壁裏的陰私事?!」


    阮朝汐任由他揣測,隻催促,「十二郎,說說你的想法。此事甚急。」


    鍾少白想也不想:「謀奪家產也就罷了,謀奪妻室,人神共憤!即使長輩撫養子侄長大,有養育之恩,子侄也不能連自己夫人都贈了他!捅他一刀,不傷性命,就當迴報了養育之恩,兩袖清風,出門而去。我輩男兒何處不能為家!」


    阮朝汐還是搖頭。


    「不行。」她嘆息說,「養育多年的恩情,何至於還報一刀。子侄隻想安然擺脫窘境,盡快出門遠行。」


    鍾少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咕噥著,「要我遇上奪妻之恨,一刀還是輕的。」苦苦思索了一陣,說,「空穴不來風,長輩的私心多半是真的。子侄不能再束手待斃了,直接帶著夫人遠走高飛便是。」


    「萬一長輩是被冤枉的呢?就算九成可能是真,他當真要謀奪子侄,但剩下的那一成可能還在。」阮朝汐苦苦思索著,「若我是那子侄,我倒是想……找法子探明長輩的意圖,早做決斷。」


    鍾少白一拍手,「也是個好法子!」


    銀竹迴來了。將細竹葉交付給鍾氏家僕,目光滿是懷疑警惕之色,在門邊對站的少年少女身上轉了一圈,催促:


    「十二娘,兔兒和食水都交付給南苑了。我們還是迴罷。」


    鍾少白才不搭理銀竹,隻對阮朝汐說,「別想別人家的事了。少思慮,多吃喝,看你這兩日都瘦了。」轉身慢慢地往南苑長廊裏走。


    他這兩日已經可以脫離木拐,緩慢走幾步。


    阮朝汐遙望著他背影走遠。


    骨裂傷處未全好,步子走得慢,但少年的瘦削背影挺得筆直。知道她站在身後未走,抬起右臂揮了揮手,催促她迴去。


    阮朝汐彎了彎眸子,遮蔽心頭的憂慮暫且褪去,露出一個淺淡笑意,轉身迴返。


    自從昨夜被荀鶯初一句話無意點破,她從此就有了心事。


    但少女情竇初開的心事,被她隱藏得很好,並沒有暴露在任何人麵前。就連剛剛會麵的鍾少白自己,也不能察覺她的心事。


    荀玄微對她的舉止露了破綻。霍清川是人證,名冊是物證。但破綻不夠大,不過是在她熟睡的深夜裏,坐在她的臥榻邊,打量她的睡顏,指腹輕微地拂過臉頰和嘴唇,舉止稍微越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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